朔风可能是因为失去了飞云的同行,一路上走的极为缓慢,即便地面不似多雨时那般泥泞,可行走起来却比那时还要艰难。
他们选的少人的小路,这样折合起来要比穿街过巷快得多。
烈日炎炎之下行了将近半个时辰,除了细微的热风翻动着明明暗暗的叶子呼啦啦的作响,连鸟儿都懒得发出什么声音,夏日的晌午安静的可怕,人马都疲倦不堪。
日头毒辣辣的晒在地面,土地的水分已经被蒸发无余,大大小小干裂的纹路枝叉四处蔓延着。
马儿踏过的草地都颓败不堪,叶子本来就失去形状,加上这一踩踏便再也无法直立起来。
石真垂头丧气地跟在王溪亭后边,他骑的马儿是府里的备马,大概是看他眼生,一路上是平地走得缓,坡地往下冲,没少折腾他。
如此一来,石真就像地上的草一般,渐渐地就蔫儿了下去,平日里话唠般的他此刻居然安静地没有任何声响。
这一路本也很快,可能是炎热的煎熬,才将这本来美好的出行变得如此糟糕。
可越接近城南的时候,居然越发凉爽起来。连空气都有了潮湿的味道,不知深林何处掩着一汪泉水,清脆的声响为这样的天降了不少温度。
“行过这片白絮林子,还有二里地就到了。”王溪亭看着石真终于缓过点劲儿来,行至一侧使劲拍了拍他肩膀喊道,“石真,扶好了!”
说着,王溪亭挥了一下马鞭,两匹马都一同飞奔出去,风中只见石真亮银色的衣服上下翻飞……
城南的凉爽大多数因为城南人爱花而得。
此时虽不是三月芳菲满地的时节,浓郁的绿荫层层密密,将烈日隔绝在外,城南虽离西京府衙不远,可十里一变,景色的不同竟可以将同一个季节表达成两种气候。
绿林的出口是一条溪流,溪上横贯一座木桥,因为刚刚修葺的原因,马儿走过时还会出现噔噔的声响,映着桥底的碧波余音还绕。
这时就能看到了人家,此处偏的一隅静谧,少了喧闹的铺子,原本只有金佛寺,如今又多了一座道观。
真宗皇帝心中始终无法放下求得长生之法,在京师及附近新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道观,一来是扩大规模,二来巩固道教的地位,无论朝野官民,都认同道教的存在,这样一来他的那些心愿便可以显得合情合理许多。
过了木桥再往前就是巷子,穿过这条斜巷就到了南街上,那里人声鼎沸,完全不用于方才的宁静,好在茂密的林木阻挡住了这片喧哗。
王溪亭、石真二人骑马穿过热闹的街道,这才发觉原来这才是节日该有的样子。
只见街上年龄不同的姑娘们手持花束,有的捧着刚刚买来的首饰盒子,有的围着小吃铺子等候,来来往往的行人都面带喜悦。
街道两旁摆着装饰的流苏,各式各样,姑娘们在摊位前挪步开不子,街道也因此变得极为拥挤。
“果真好不一样!这还没有到夜里,没想到人就已经这么多了,那我们可得找个好的位置。”石真向着远处依旧翻涌的人群望去,眉毛瞬间就要挑飞了,他最喜欢热闹人多的场合了。
可王溪亭却觉得这样的拥挤令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明明是不排斥节日的热闹的。
石真拉着王溪亭的衣袖往前挤,可能是察觉到一些什么,他转身看向王溪亭的时候发现了苍白面色,一时间愣了一下。
“溪亭姐,你怎么了?”石真凑过来盯着王溪亭的脸问道。
“没事,可能是最近在府里待的多了,我们先去茶楼把马儿安顿一下,等近日暮时再来街上可好?”
“好!”石真急忙应道,生怕她倒下去,抓着她胳膊的力气更大了,好不容易带着马儿穿过密集的人群,到了桥口人群才稀疏开来。
南街往东,沿着河道密布商家,茶店酒家食铺客栈等等,往来人络绎不绝,其间有一宽阔的石桥沟通两岸,此桥便为念佛桥。
王溪亭踏着桥上的石板上去,望着桥下的波光粼粼,忽而觉得极为刺目,她闭上眼睛,脚步也不由得缓慢下来。
可能是因为闭上眼睛失去了视觉,听觉便下意识的敏锐起来。
此时桥上往来人络绎不绝,说话声不断,可王溪亭总觉得还有一种声音在低声呢喃一般,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只觉得语速很快很快,说的大概也是一些听不懂的话语。
她突然心头一颤,抬眸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石桥的角落里,一团黑色的东西乱糟糟的盘在一起,可能因为口中一直在念叨着什么东西,身体也不住的颤抖。
她心中一惊。
平日里来往医铺和府衙之间少不了要走这座桥,可她竟从未仔细看过这个在桥上念经的和尚。
念佛桥名出于此,最初之时,那桥上除了一些摊位叫卖和占卜算卦之人,就有一个和尚坐在桥上念经。
原本这座桥是没有名字的,人们来往的多了,总能见到那个念经的和尚,昼夜不停。即便是走夜路的人也总能在夜半经过时听到和尚的念经声。
据说早些年时候,念佛桥的位置风水不好,但出于行路需要不得不建。正因如此,当地有名的金佛寺奉命派人轮流去桥上念经,但是究竟有没有作用谁也不知,只是去了的和尚接二连三都因各种事推辞了。
真宗皇帝下令兴建道观的时候,毁了不少新旧寺庙,里面的和尚无处可去,有的回到故里谋事,有的还俗改行做生意,有的被逐出后再也没了踪影……
至于后来一直在念佛桥上念经的那个和尚来自哪里,估计是没有人会知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桥上的角落里就有了一个低着头、全身脏兮兮的和尚,晴天在桥上,雨天便在桥下,身前永远放着一个陶碗,有行人投下铜币或者放下吃食瓜果,他就去买个包子或者吃几口碗里东西,若是没有人放下什么,他就依旧一如既往的念经,仿佛衣食之事都已置身事外,或有或无,都丝毫不受影响。
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具体来讲,根本没有人知道他除了念佛桥外还有其他处所,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否曾离开过那个角落,是否有亲人朋友,是否也有凡人一样的繁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