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观现在感觉自己肺要胀炸了,疼,疼得魔躯魔骨都像是下一刻要直接散碎掉一样。每呼吸一次,连接在胸肋上的筋肉就像被铁丝不断钩起又放下,双腿前后摆动间,就像两把小尖攮子一次次捅进自己的腰肾,两个脚底板不自然的滑腻潮湿,不看都知道,估计大片的脚皮都磨烂了。不到九月的天,嗓子眼里冒出的是肉眼可见的成团白烟,和水滴喷洒在了炭火炉子上无异,连前世不热爱运动的自己,第一次跑马拉松时都没有如此狼狈。
昨夜他潜入崔家内宅,见了崔梦瑶,表明身份后,密谈良久。
将赢激扬交代的事嘱托后,再次向这个干练精明的女人讨要了,那已被当做贡物的无垢泥。
但因为现在此物的储备和开采已经有秦家人参与其中,所以崔梦瑶废了好大功夫,才在家族私藏的部分中,扣除十坛分量送给陈观。
烛光下,陈观问崔梦瑶:“为什么当初要演那处戏?”
“直接献媚投诚,哪有拼死投靠来的实在忠诚呢?更何况生意被秦家一过手,得利少了四成,何不如用一成利拿去和山匪们演戏?”
“可当时你家商行死了那么多人,你的侍女都...”
“他们要不和崔星走的近就不会死了,做大事总会有牺牲,你是男子,总应该比我更懂这些道理。”
“可现在为什么又全然投靠秦家?”
崔梦瑶笑了笑,指着当日围堵赢激扬时留下的肩部贯穿伤,“只要这个在,秦家就会保我在商号里的地位不失,至于家族总体利益,若我非主,利干我何?”
陈观到现在还忘不了那女子那时给出的回答,但却不妨碍他对崔梦瑶生出几分异样的敬佩来。
心中想到:“秦家因为内四营的存在关系,不可能为了一处无垢泥洞矿远遁万里,大举进发七大营,反而会因为崔家上次的舍命功夫,为其在西林省大开绿灯,而想要发展出去的崔家,就少不了崔梦瑶个人的纽带作用了。”
“真想不到这个弱女子竟能思虑至此,不亏和师兄那样的人看对眼了,玩战术的心里都...”
想着想着至今经历的这么多事,陈观眉头不时的皱起。
“好像我身边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长远目标,而我的目标又是什么呢?只是报仇?报完仇我又该何去何从?继续修炼到传说中的天人之际、白日飞升,再回到原先世界?且不说那个世界时间和一切的变化,可在那里,真的还有我的牵挂么?现在的我,真的能接受没穿越前的世界么?”
一时间独自骑马赶路的陈观,又恢复到了孤家寡人的状态,那种身在旷野的孤独寂寥,像是玄黄天地都在排斥孤立着他,不由得他胡思乱想。
往日事情太多,就像一杆杆长枪顶在他心窝要害,才逼迫着他,不去想这些长远问题。现在突然有了空闲,烦扰反而全冒出来了,燥得陈观揉心搓肺。
说到底,陈观毕竟是个世界观成熟的成年人了,二三十年养成的价值取向让他很难对新世界的追求目标产生共鸣。
追求封官拜相?他不愿弯腿屈膝;建立无上霸业?他不想生灵涂炭;寻求武道长生?他不报虚无幻想。
他作为一个独立思想的现代人,可以很短的时间内变得勇敢,但很难去包容接受什么奴役他人、忠君爱国、死且扬名、屠杀灭族等,这些在他看来很反人性的思想。
他学武不是为了去当压迫者,只能说是不当被压迫者,甚至到现在他魔功略有所成,也没下手杀过几人。
他也曾幻想过自己练就绝世武动,重改秩序,兼济天下,可这其中何其难?连那些无敌强者、远古神祇所留的强国霸业,持续最长的都在数千年间分崩离析,化作尘埃了。
就算有着天君伟力,又能维持住这个凭单人武力就能改变世道的制度几年呢?最后还不是发展到现在这种军阀割据、门派扎压的局面。
“前路如何走?”引发着这些问题像一座座无形的铁俑,层层套压在陈观只负衣物的肩膀上,让骑在马背上的他坐立不安,背似负山。
既然骑马不得劲,陈观索性就自己下马赶路,不是还有刚到手的步伐神功么,前两日简单梳理了《隅谷逐日》前两章日行千里篇的功法内容,自己也早将那用在简单直路上的,左右腿各十处灵窍熟记试练,此时何不演动一番?
说干就干,陈观下马,用一绳将马缰拴在腰部,再用姬家玉牌回看一番功法,大步逐风向前。
这一跑就跑出个汗如雨下、身如凌迟的感受出来,但身虽累痛好歹也忘却了那些杂念。
以陈观今时今日淬体境八重半的境界体质,不算起跑的影响,前世的百米之程,两秒以内就可以通过。但是这套功法练起来,一次性就要以最快速度跑上十里之距,中间不可停顿,十里后可歇半柱香的功夫,每二十回为一大周天。
陈观刚开始还觉得不过如此,不就是记住几个穴道跑步嘛,哪有外功演武、内功推算来得耗费心神,大不了就是肌肉酸累些。
可陈观错了,在他以为只要看对方向,咬紧牙关,迈出双腿跑就可以了的功法,居然给他带来了如此大的痛苦,第五个十里奔袭时,陈观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开始检查身体。
“那姬家的老头子是不是唬我?”
陈观由衷的想到,连带着对姬长老的态度都不那么友好了。可运起天魔第三式和易筋经,灵气经过腿部几个主灵脉,并未发现任何不妥,而且这半柱香没到的功夫,几根主灵脉疏通和温养的程度已相当于半个时辰的打坐运行心法了。
倒也不是说之前的心法不行,只是这《隅谷逐日》恰好只练这几个穴窍,而其他心法更全面,也各具其他优势、特点功效。
但自从陈观用魔气打通了手部的灵窍筋脉后,他离突破淬体境九重,主要攻坚的地方还就落在双腿的筋脉灵窍上了,直把他逼得进退两难。
可现在,不说魔种没有了,就是有,陈观也下不了决心继续走捷径了,毕竟到现在,自己双臂的隐隐寒痛还不时浮现,虽然自己估计还有个三天左右,就能用易筋经将附着魔气的所有戾恨全部驱散。
于是在七八倍效率的诱惑下,陈观继续启动了他痛苦的长跑计划,直到一个大周天完,他才扶着路边之树弯腰休息。
干呕完一阵,陈观感到了夸父参加遇到过的问题,就是渴,渴死人的渴!
储物袋里一罐净水和三瓶补气草萃,被他牛饮至下,其分量有二十斤重了,却丝毫看不出健美的腰身变粗。
但还是不够,陈观只能将一罐当做备用功效的高纯度烈酒拿出,喝前虽想用食血噬元术大幅度排出自己不想吸收的酒精防醉,可粮食酒精非毒,不属于食血噬元术的防御的内围,哪能排得干干净净?
等到陈观脸红、脖子粗地摔下黑瓦酒坛时,周身的剐削之痛倒是被醉意消除了许多。
于是打定主意,今日先全力施展此功,试试修炼效果,明日再做打算,于是就有了开文时的那一幕。
“还有七次冲刺就完成最后一个大周天,呵,我有点相信,当年的夸父是真的喝完了河渭两条大江了。”,陈观脑中不断浮现着其他事物来分散着注意力。
渐渐的,陈观也没有发现,自己的精神进入了另一个寂静的世界,像是一条充满白光的长道,眼前的景色和声音都在促使他的身体做出符合奔走路线的动作,但其实他的精神放弃了对身体的掌控,全凭自然反应在判断行动。
而他的灵魂已经嵌入进了耳边的风里了,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那些玄而又玄的大道至理,来回穿梭撞击在陈观的识海中。
可一方没有给予,一方亦没有求要,只是偶尔接触,却又不相连,各自无念无想、无欲无形。
这就是传说中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修炼状态,顿悟。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到眼前景象突然天旋地转,陈观才退出这般状态,下意识的撑手于地,却还是因这般速度,地滚八圈,摔了个七荤八素,系腰牵马的长绳也扯断开来。
躺望天地半晌的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抓紧时间,回想起那些心中所得,心中好像对自己身体奥秘的掌控,和武技施力的把握有了一层新的认识。
等到那认主的懂事马儿,低下头用舌头舔舐自己的脸颊时,陈观才倒拉着马缰直起腰背。
这一站,一股钻心的疼压过全身皮肤的皲痛,直戳心扉,显得是那么鹤立鸡群!
陈观低头一望,那双质量可靠,价格不低的钢靴像个破口袋,被自己穿通,挂到了小腿上,想必刚刚的摔倒和这大有相关吧。
前脚掌和脚后跟,好大块的血皮翻开,伤口处黄色黏汁伴着泥灰告知着陈观,刚刚的长奔是怎样风驰电掣。
见此状陈观只能暂且上马,驾马赶路,并处理起伤口起来。
等到直赶上蒙博、勇浩这队人,已是近傍晚时分。
也没正面答众人的关心和询问,陈观先是喝光了蒙博储物袋中的两桶储备水源,吓得小翠和姬燕以为他冲撞了山魅,变出了饿死鬼投胎的肚量,悄悄把自己的肉干和瓜子核桃藏在背后。
竖日早,陈观从兽颅石雕旁醒来,看着已经恢复完全的脚底板,感受着更加轻盈了的身骨,他下了个决心。
这趟两三个月的旅程,他不准备穿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