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事情开始之前,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慕重三,来历和朱重八的名字一样,三月三号生,距而立之年还差了五个月,现在革命英雄城市南昌经营一家古玩店,位置就在中国四大名楼之一的滕王阁附近的古玩市场,店名既雅又俗,叫“近水楼台”。
胖子姓王,叫王东海,是我发小,因为从小膘肥体壮,村里村外老的小的都习惯叫他胖子,真名反倒很少人知道。
我和胖子自小念书时一直同班,因为脾性相似,所以在所有同学里我们关系最为要好。
一直到高中毕业,高考制度废止,所有工农兵子弟要想上大学,必须得有地方推荐才能参加考试,跨入大学门槛。
我和胖子开始坐不住了,一个夜里,我们就蹲在田间的小河塘边上,就着银白的月光和聒噪的虫鸣,边抽烟边聊了一整个晚上,终于决定出门闯闯。
刚出来那会儿,可以说是时运不济,全国经济形势虽然一片大好,但偏偏我们做什么就赔什么,幸幸苦苦忙活却始终见不到钱,最后入不敷出,在工地上揽了半年工,生活十分窘迫。
后来,辗转到福建,生意上认识个伙伴,我和胖子就是在他的酒菜桌上,被怂恿开始下海淘沙捞“水货”的。
考古界有个词,叫做“一船十墓”,意思是说一条古代商船上的文物,抵得过地下十座大墓,而“水货”就是指古代船沉后遗留的文物。
不过从水下淘沙,可比岸上淘土难度大多了,虽然遇不上什么奇门遁甲,但因为自然环境多变,且行为极受限,这可不是光靠小心和经验就能驶万年船的。我和胖子为此还专门去潜水学校学习了一阵。
话说回来,富贵险中求,虽然凶险,甚至好几次都差点丧命,但几年下来,也确确实实赚了不少。
别看现在私自下海打捞古沉船遗物是违法行为,在当时,国家法律在这一块还是完全空白的,既没说可以捞,也没说不可以捞。因此,除了我们这类亡命徒,周边临海的渔民百姓,几乎顺手都干过这勾当。
一些运气好的,捞上一两件,转手一卖,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好几年了。当然也有运气不好的,捞不到还事小,最怕是前手快要摸到宝贝了,后脚却一个浪头过来,人就被永远地埋在海底白沙之下了。这种事,我在南海那会儿,已经屡闻不鲜了。
直到1986年4月,佳士得拍卖3司在阿姆斯特丹公开拍卖了一大批中国文物,其中光明清瓷器就有15万之多,清瓷中康熙年间的景德镇青花瓷就有近千件;还有一百多块“南京马蹄金”金锭,等等。
这批文物,在当时最终拍出两千万美元的高价,在世界各国都掀起了不小的浪头。而这批文物来源,就是由一位名叫迈克尔·哈彻的英国人,成立的一家海洋商业打捞公司,打捞中国境内南海古沉船得来的。
这事一出,当时国内就哄传的沸沸扬扬,人们至此才意识到水下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性。
翌年3月,由国家文物局牵头,成立了中国首支国家水下考古协调小组,开始水下考古工作。紧跟着《水下条例》发布,将1911年之前中国领海内的水下遗存,都称之为水下文物,禁止私自发掘和打捞。
此后人们才开始有了忌惮,但茫茫海域,仅靠这些还是无法杜绝海洋文物被私自破坏和打捞的厄运。
我也是早前听到了风声,加上当时一些其他原因,和胖子商量决定洗手不干了。
再后来,国家水下研究院派遣了一支考古队来到厦门,开始着手对一艘南宋沉船进行考古调查、勘探和试发掘工作,但不满一月,考古队出现人手短缺,我和胖子正好无所事事,加上在潜水学校考过潜水员证,又有丰富的水下经验,应征被选上分配协助沉船的勘探工作。
这支考古队实际是调查队,只是负责采集数据,为后续沉船出水工作打前站的,所以不到半年,项目就由一线,退为遗迹保护和打捞方案研究了。我和胖子又成了无业游民。
回忆起这些年经历的种种,特别是与死神交锋,就越发觉得人生无常,既然谁都无法预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那就应该及时行乐,不然我们的一生真的都要为无法预料的事未雨绸缪吗?一辈子瞻前顾后、缩手缩脚,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我俩也没再找工作,开始揣着钞票,如行尸走肉般南北游荡。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晚上,我们躺在杭州湖滨酒店的房间里,我又突然意识到照这样发展下去,就算我们面前有座金山,也总有一天会被吃空的,及时行乐也得有资本呐,如果钱花完了怎么办?难道又回海里,过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吗?最主要是,我突然发现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也不是我想要的。
我把我所想的告诉胖子,没想到他也有类似的想法,于是两个人光着膀子,背靠着双人床屏,就和刚出门那会儿一样,抽着烟商量了大半夜,最后决定就此折返老家,凭借这些年倒“水货”和在考古队偷学来的一点眼力,合伙开了这家古玩店。
古玩一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平日里门庭冷落,只见钱出不见钱进,店才开半年不到,胖子就有些闲不住了,刚好那会儿国家有个救捞工程,目的是为了保证江苏、浙江、福建省和上海市沿海,及长江下游水域辖区内船舶航行安全。
由于工程巨大,救捞局预招的人手不够,便向社会公开招收一些有水下救捞经验的人顶上。胖子就是第二批被招进去的。
我虽然清楚胖子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一想这也算是间接为广大人民群众谋福利,也就没多说什么,送胖子上了火车,自己留下来看店。
胖子被分配到长江下游,负责那一块水域航道的沉船沉物清理,一埋头就干了三年。
这三年里,也发生了许多离奇古怪的事,但和我现在说的无关,如果有机会,我会单独拿出来再讲。那些事,我在和胖子来信中都已了解,而接下来他说的,都是我不知道的。
那是一个月前,胖子所在的工程船,刚完成为期六个月的沉船清理任务回来,就停泊在就近的港口。
当天夜里,他睡梦中被人叫醒,睡眼惺忪中,借着闪烁的红白船舶号灯间断照进舱内的光亮,看见床边蹲伏着一位面孔陌生的人,大概五六十岁,头带警帽,穿一身浅蓝色军装,看样子来头不小,见他醒了,微微一笑,勾勾五指就起身静悄悄地走了。胖子虽不明就里,还是裹了件外套跟了出去。
月色清冷,江边湿气重,所见都笼在薄薄的水雾中。水雾又在暗绿色的甲板上液化了一层露珠。
胖子一出舱门,冷不防一阵哆嗦,脸上的肥肉也跟着颤了颤,一抬眼,猛然见工程队“花胡子”队长也在,而且面对身前这位,举止神态都毕恭毕敬的。他心里琢磨着,这家伙什么来头,连平日里牛气哄哄的老队长都低头敬着,该不会是救捞局局长吧?想到这,蜷缩的身体慢慢直了,瞌睡也顿时一扫而光。
“走吧。”疑似局长的人淡淡地说了一句,老队长忙应和着上前领路,下到船体的一间办公舱室。
老队长笑着将人让了进去,左手摸了下上唇右半边黑白相间的胡须,胖子知道这是他紧张时才有的动作,于是玩笑意味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果然浑身一个激灵,见是胖子便白了一眼。
胖子借机用眼神问他,那人是谁?
他头压得更低,嘴没声音的动了几下,胖子看懂了,心说:我靠,还真他妈是局长啊!
“胡队长,你先在门外候着吧,接下来的事,我想和王东海同志单独谈。”屋里的人已经走到办公桌前,说话间将警帽摘下,摆正放在空置的桌面上,突然想起了什么,“噢”了一声,对老队长淡淡一笑:“记得把门带上。”语调不急不徐,显得舱内寂静。
舱门被老队长轻轻地关上后,胖子也开始莫名地紧张起来,手指刮了几下鼻梁,面对局长拘谨地坐了下来,他这才注意到,局长的眉心间有一颗肉痣。
绿罩台灯昏黄的灯光随船体微微晃动,偶尔能听见江水撞击船板的细碎声,局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装订好的文件递给他,让他签字。他瞄了一眼,是份国家项目保密协议。
这种协议他之前也签过几次,签的都很爽快,但这次不太一样,协议上的条条框框还是空着的,看不出来具体要他执行什么,而且之前几次都是老队长主持的,现在局长亲自出马,他一时间拿不准这葫芦里会卖什么药,所以没着急动。
见胖子犹豫,局长一伸手,将协议推到他眼皮底下,只点头说道:“签吧。”语气虽温和,但听来却像是不容置疑又不能拒绝的命令。胖子也不怂,心一横就签了。
“这个计划,上面非常重视,在它取得成果前,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只能我来。”局长欣赏字画似的看着协议底部胖子的签名,边点头说:“而你,是项目指定要的人。”
胖子越听越糊,屁股不自在地扭了扭,问:“什么计划?还是指...指定要的人?我有这么出名吗?”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局长靠向椅背,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么说吧,你将执行的是一项历史性的、关乎国家利益的重要任务,具体你到那边,委托我的人自会跟你说的。”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还有什么想问的?”
胖子心说:“我倒是想问,可你都瓶口封蜡了,再问也是萝卜上雕花——白问(纹)呐。”
他见胖子不说话,便站起身说:“没有的话,队里你再挑几个人,今晚就动身吧,胡队长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
“这么急?”胖子一惊。
“刻不容缓。”他戴正警帽,拍拍胖子的肩便要告辞,刚迈出一步,想了想,又回头补充一句:“对了,那个人你也认识。”
大概凌晨一点,被搅得云里雾里的胖子,给我留了一封信,就和他挑的三位同伴一起,稀里糊涂的被安排进了一艘白色小汽艇。
汽艇向西方向开了大约三个多小时,又折而往南开了一个多小时。
东边的天空开始翻白,四下蒙蒙亮,昏睡中的胖子突然被身侧的同伴拍醒,隔着水面上蒙蒙雾气,他看见远处有一艘浅灰色的舰船半隐半现,再近一点,还可以模糊地看到舰头侧面,用白漆漆了几个巨大的日本字。
有个认识日本字的说,是“大和号”。
胖子起身眺望周边,心里越发纳闷:“日本舰船怎么都潜入到鄱阳湖了,难道第三次世界大战要爆发了,派我们几个来,做战前潜伏当特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