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隆面色有些尴尬,迟疑了一会,才说道:“是是是是,这里以前是家师所开的飞扬武馆,只是他老人家如今年事渐高,又有暗伤在身,便有了退意。原本应该由弟子们顶上,只是我等学艺不精,既怕辱没了师门,又怕误人子弟,便只好改行做起了这澡堂的营生,实在是愧对恩师,让客官您见笑了。”
陆衍心中略宽,卢隆所言确是事实,这些年来飞扬武馆一直以来都是后继乏力,众弟子中除了自己与二师兄庞楚外并没有太出挑的人物。可是自己志不在此,庞楚更是闯荡江湖经年未归,武馆的衰败也只是时间问题。李化龙原本还对几位年幼的弟子抱有一线希望,只是如今经历了陆衍“身故”之事后,估计也是心力交瘁,难以为继了。
陆衍点点头说道:“世事无常,难以尽如人意,既是如此,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又有什么可笑的。不过李师傅他现在何处?我与他许久未见,好生想念,正想要邀他去谪仙楼上喝他个一醉方休呢。”卢隆呵呵笑道:“原来客官与家师是旧识,不过可惜,家师现如今正云游四方,归期未定,恐怕要让您失望了。”陆衍微一皱眉,问道:“哦?可这眼瞅就快过年了,怎么没回来么?”卢隆苦笑着说道:“或许是在家里憋屈得太久了吧,现如今是意兴正浓呢,已经托人捎信回来说是短期内不会回来了。”
陆衍又点点头,便准备先离开,却见一侧帘子被掀开,走出一个憨态可掬的胖子来。这胖子名叫顾小娇,是陆衍的九师弟,与他年岁相仿,入门时间也相差不远,因此关系颇为亲近。顾小娇见了陆衍,搓了搓手,笑着说道:“客官是来泡澡的吧?要不要小的给您推揉推揉,不是咱自夸,咱这手艺……”卢隆连忙打断他,说道:“这位客官是师傅的旧识,来邀师傅喝酒的。”顾小娇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却又很快回复了笑容,说道:“师父出门去了,客官下次若来泡澡想要推背时,记得来找我,包您满意。”
陆衍没料到师兄弟们改行做起这泡澡的营生反而更加充实开心了些,心中怨气消散了大半。用力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个包袱,扔在方台上,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打扰了,来时不知你们新店开张,这些银子便当作贺礼吧。”卢隆连呼“不可,不可”,提着包袱追了出来,陆衍却已经出得门去,牵着雪云钻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陆衍并没有走远,绕了一个圈又走到对门的擂台下。刚刚离得有些远,看得不是很清楚,如今走近了,才发现那群少年中有两个竟是原来的师弟。陆衍伫立在擂台下看了好一会,发现两个师弟脸上古井无波,但都打得极为卖力,一拳一脚皆是虎虎生风,似乎这段时间进步了不少。而那个教头既没有因为他们原来的身份而心存轻视,也没有另眼相看,而是与其他弟子一视同仁地对待。陆衍长叹了一声,暗道这“仇”恐怕是没法报了。
陆衍牵着雪云向外走去,无牙在他耳边轻声问道:“怎么样,看清楚了吗?能不能打得过?要不要我帮忙?”陆衍苦笑一声说道:“管他呢,先去谪仙楼喝个痛快再说。”无牙鄙视地说道:“你不是说酒是穿肠毒药吗?”陆衍却道:“人嘛,偶尔还是需要毒药来麻痹一下自己的。”
来到谪仙楼,陆衍将雪云交给小二,带着无牙直接上了二楼。此时离饭点还有段时间,楼上的客人却不少,陆衍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倚窗而坐,放眼窗外,想要将这痤生活了十余年的城市牢记在心中。无牙突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这里还有其他的修仙者。”陆衍心中一惊,下意识便想到痴怨宫的人。
无牙接着说道:“楼梯口正对面那张桌子上的男人,炼气期巅峰,实力不错。”陆衍有些如坐针毡,大气也不敢出,小二过来时随意点了几样酒菜,便坐着一动不动。无牙取笑着说道:“瞧你那熊样,痴怨宫再强势,门下的炼气期小修还敢明目张胆地在敌对势力的地盘上现身吗?”陆衍想想也是,看来自己确实有些敏感了,神情这才有了些缓和。
不一会,楼下又有人上得楼来,却径直走到那名修仙者身旁行了个礼,躬身与他交谈着些什么。陆衍侧身偷偷瞄了一眼,不禁脸上一疑。无牙问道:“怎么,是你认识的人么?”陆衍小声回道:“这人是东林商会的人,名叫胡全,是原来商会会长的亲信,与我关系还不错。”无牙想了想说道:“看这二人之间的态度,这人十有八九是这个什么商会背后势力中的人了。”陆衍虽有些意外,却也并不如何吃惊,毕竟林晚堂本身也是个修仙者,商会背后有修仙势力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不知这股势力这时候露面仅仅只是为了稳定当前局面,还是另有所图,那就难说得紧了。
那名修士与胡全交谈了一会,二人便起身离开,临下楼时朝陆衍这边看了一眼,陆衍有些心虚,忙侧脸回避,无牙却全无惧意,直勾勾地回看过去。幸好那人也没有什么其它的举动,便这般下楼去了。陆衍长出了一口气,心中自嘲不已,以前闯荡江湖时哪怕实力并不算顶尖也无所畏惧,如今甫一入修仙界,却变得这般畏首畏尾,着实有些可悲可叹。
等到酒菜上来,陆衍只吃了一些便停箸不食,却拿酒不住地灌着无牙。旁边的食客虽有些稀奇,却也没有多事,这年头逗鹰玩雀的人不少,养只乌鸦也不是什么太出格的事。而且陆衍用灵光面罩所化的这张脸看起来着实有些阴厉,其他人颇有些望而生怯。很快无牙便酩酊大醉,鸟事不省,陆衍将他揣入怀中,匆匆离开了酒楼。
不知过了多久,无牙睁开眼来,发现四周昏暗不明,而且身子也有些颠簸,但能感觉到陆衍就在身边,便问道:“这是哪里?”陆衍答道:“马车上。”无牙叫道:“啊?”连忙顺着细微的光线,穿过厚厚的布帘飞了出去,发现一夜已经过去,天正蒙蒙亮,便很快又飞了回来,对陆衍质问道:“我们不修理武馆那帮家伙了?”陆衍懒懒地说道:“算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牙愤愤地说道:“我看你就是怂了!”陆衍也不理他,无牙甚是愤懑,气呼呼了飞了出去,趴在拉车的雪云背上,满脸的生无可恋。
车声辚辚,奔行了没多久,前面隐隐传来一阵阵“嘿咻嘿咻”的低吼声,陆衍心念一动,暗道一声不好,掀开布帘探出头去,只见离大道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旁,一个中年汉子领着十数名少年正在晨跑,不是昨日擂台所见那群人又是何人?无牙大笑道:“哈哈,人算不如天算,连老天爷都让我们收拾他,你还不动手?”陆衍白了他一眼,说道:“怎么动手?这么多人,去送死吗?”无牙地“哼”了一声,说道:“看我的。”说完便朝小树林飞去。
陆衍想要阻止,却哪里来得及,只得把车帘放下,装作一个无辜的路人,耳朵却紧贴在马车内壁上,细听外面的声响。不一会,远处传来阵阵咒骂声,“该死的,哪来的乌鸦,拉了我一脸鸟屎!”“天呐!怎么这么多,跟下雨一样。”“兄弟们,一起砸死它,哪个把它砸死,我请他去谪仙楼喝酒!”“不对,我怎么感觉这乌鸦的屎里有股酒味?”骂声此起彼伏不断,却突然被一个雷鸣般的喝斥声止住道:“闭嘴!大丈夫连区区几砣鸟屎都忍受不了又怎么能……哎呀,我呸,我呸!”
等到马车驶得远了,无牙这才飞了回来,落在雪云头上,一脸的得意忘形。陆衍苦笑不已,却也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路程,无牙借口指路赖在雪云身边,却不停地说着一些不靠谱的情话,吹着一些不着边的牛皮。陆衍为了躲清静,干脆便一直待在车厢内,等闲绝不出来。虽有心继续修行,只是自出山脉以来,这天地间蕴含的灵力实在是少得可怜,便是一动不动地枯坐个一整天,也不及原来一小会的功夫吸纳得多。幸好宇文翌的收藏中有不少修仙界的野史趣闻,经书典籍,陆衍一股脑从无牙那全拿了过来细细研读,很快便对修仙世界有了不少了解。
不知不觉已经驰行了三个来月,陆衍一行已经在不久前进入了邻国晋成国的境内。秦武国与晋成国世代交好,皇室之间时有联姻,是彼此在诸国之间最坚实的后盾。秦武国子民大多对晋成国颇有好感,陆衍也不例外,此前一直无缘得往,这次路过自然不想错过,带着无牙与雪云在几个南方小城好好游历了一番,这才尽兴,继续向东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