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的北城门
入夜不久,厘国武人还在陆续进入城内,守城的士兵僵直地站在城墙上,对这般让人难堪的情景视若罔闻。
风在耳边烈烈刮着,每个人的心中都在天人交战,自己所得到的钱财,到底值不值得这样做?若是站着不动,是不是就可以假装不知道?虽然据说是每个人都收了钱财,但总觉得只有自己才是叛徒?
在看不清面目的夜色中,站在最边上的一个士兵偷偷地下到城内,避过周龙兴的耳目,往城西疾奔而去。
他一路狂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当他小心翼翼地摸到今天不在值守的守城副将夏固家中时,已经过去了半时之久。
刚刚才用过晚饭的夏固正在和妻儿玩耍,这个时候被人打扰,他自然是有些不快。
“这夜黑之时,你一身铠甲,不在守城,跑到我家来作甚?”夏固将手中的幼子放在妻子怀中,口气中有些薄怒。
“夏副将。。我。。我。。”小士兵低着头,一脸痛苦纠结。
“有话就说,支吾什么!”夏固本就不耐烦,看他支吾更是恼怒。
“周总兵他!他放了厘国武人进城!”小士兵头都快低到地上,攥紧了拳头,使劲的喊道,“他们!他们要杀城主!”
“什么!”夏固听到此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冷汗瞬间满了后背。
小士兵抬起头,支支吾吾的说:“我,我偷听到了,他和,和吴大人的谈话,说,说要剿杀苍梧。”
夏固震惊之余,忙去取盔甲佩剑,一边吼道,“快跟去鸣响峦钟!召集将士!”
小士兵急忙答道:“是!”
妻子怀中的幼儿被自己父亲忽然的大吼吓得哭起来,夏固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说:“乖,听娘的话。”
妻子扯住夏固的衣袖,欲言又止:“夫君——”
夏固拍拍她的手说:“不要出门,护好孩子。”说罢转身就走。
他急走几步,又转身朝小士兵厉声问道:“有多少人叛逆?!”
“我只知道今天值守的人都收了银钱不准声张,别的旁人谁叛了,我也不知!”小士兵带着哭腔说。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去鸣钟,能来多少是多少吧!”夏固咬牙说道。
二人脚不沾地地飞奔,火急火燎地来到了钟楼,两人合力一起推起钟椎。
钟椎撞向峦钟,“当——!当——!当——!”浑厚的钟声,在空中不断地回响,连远处扶风山上的飞鸟都被惊得离了巢。
城中的人们听到峦钟被敲响的声音,都吓得马上关紧门户,他们瑟瑟发抖地躲在家里,噤若寒蝉。
峦钟,上一次敲响还是六个轮转之前的度国入侵,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寒冬,坚韧的钺城人一面忍受着严寒,一面阻挡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当冬雪消融,战事结束,而钺城人,虽然守住了他们的城,但却并不为之骄傲,因为整个钺城已经满目疮痍。
那种痛,他们记忆犹新,峦钟,好比丧钟,它被敲响,预示着灾难的降临。
而对于城中的士兵来说,这是一个不可违抗的命令,他们从住处出来,逆着风奔向钟楼。
不消一刻,钟楼前已经聚集了几百兵士,大家均盔甲穿戴整齐,手握武器,斗志昂扬,并且还陆续有人从远处赶来。
夏固运足气息,尽力让所有人都听得到,大声说:“周龙兴叛城!勾结厘国人!欲杀我城主!屠我妻儿!有血性之男儿!与我同去!诛杀叛逆!”
“诛杀叛逆——!诛杀叛逆——!”兵士喊声震天,同仇敌忾。
苍梧在城主位十六轮转,民风向暖,安定和泰。所作政绩,亦是深得民心,百民、军士,都很拥戴他。
这也是为什么,周龙兴和吴璥白要勾结外邦人做此等叛逆事,因为要钺城人反叛,多是宁死不从的。
故而,众人得知竟然有人反叛城主,必然愤慨难当,誓要诛杀此人。
夏固从钟楼下来,清点人数。
彼时正是铮国与库国交战的第三年,精锐部队已经悉数被派到了边境增援,剩下的守军不过寥寥几千人,再除去叛变者——
夏固看着此时站在面前的,仅仅只有一千多人,心中愤恨。
他对身后报信的小士兵喝道:“北城门守兵十八人,我给你一百人,命你诛杀逆贼,关阖城门!守卫我钺城!”
小士兵听到夏固既不罚他,还要他带人作战,激动不已,高声应道:“是!属下一定拼死护住城门!不让一个厘国人进来!”
一百人跟着小士兵去了北城门方向,其余的士兵,跟随夏固,朝着城主府方向奔去。
此时的城主府之中,正战得难分难解。
苍梧的功夫自是百人难当,然而厘国武人真的是太多了,他们又生得高大异常,力大勇猛。一番战斗下来,府兵已经伤亡殆尽,苍梧虽然力克敌众数十人,终也抵不住这种不休不止的车轮战,已然累得伏在“夜斩”长剑上,喘息不已。
“我要为“七宵”拖延时间,我还不能死,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击退他们。”
苍梧内心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但是看着冲上来的一波又一波厘国武人,绝望开始笼罩着他。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出现一片喊杀之声——
正是夏固带着守城之兵赶到了,他们愤怒的大吼着,冲入厘国武人的包围,奋力砍杀。
苍梧听到竟然有援兵来助,眼中重新燃起生的希望。
“啊——!”他暴喝一声,手中夜斩亮如星海,发出龙吟一般的长啸。
长剑与人,仿佛合到一处,剑到人至,人去剑往,所到之地,砍削如斧钺破竹,血肉横飞。
激战不消,约有半时之久,夏固终于带着守城将士,杀出一条血路,来到苍梧周围。
“属下来迟,城主恕罪!”夏固喊道,又对着将士用力大吼:“诛杀叛逆!保护城主!”
苍梧终于得到一丝休整的机会,拄着“夜斩”,大口的喘息。血红的眼睛,怒视着站在厘国人身后的周龙兴和吴璥白。
跟着夏固冲进来的听雨冲到苍梧身边,疾呼:“城主!”
苍梧看着他,认出是林清风府上的人,忙砍杀冲上来的两人,将他拽到身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吴期已经去往林府,让清风助星儿出城,‘七宵’会在后山接应,快去!”
听雨听到苍梧这么说,忙答应:“是,城主!”
幸好他经常随林清风来城主府,所以还算熟悉这里的地形,趁着混乱,从后门逃脱,。
战况持续胶着,厘国人不断地倒下,夏固带来的兵士伤亡更巨,但是慢慢地,厘国人不再增加,北城门应该是已经被关上了。
天空慢慢泛起了青色,黎明将至,府内外的兵刃声渐渐稀少,战局正在一点点扭转。
吴璥白和周龙兴两人站在远处,他们各自负伤都不算轻,恐怕以后再也拿不得兵刃了,想到这里也是恨得牙根痒痒,只想把苍梧斩杀当下。。
他们感觉到自己周围的厘国人正在不断地减少,吴璥白眼中闪过一丝阴厉之光,附在周龙兴耳旁,低语了几句什么。周龙兴先是皱了皱眉头,看着吴璥白,似乎在质疑,又摇了摇头,良久,最后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
吴璥白带着几个亲信的人闪出战圈,府外的一众厘国人和他们一起掉头,隐没在人群之外。
守兵与厘国人战得难分高下,苍梧内心焦灼不已,若是再这样战下去,这为数不多的几百守兵必然也全部战死在此。待城中无有一兵一卒,只剩妇孺,那周龙兴和吴璥白又是通外反叛之人,岂不是要把钺城拱手相让给厘国了吗?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女人和孩子哭喊的声音,苍星震怒地抬头,看向门外,所有的守兵也都停下了打斗,喘息着看向传来哭喊的方向。
吴璥白居然带着厘国武人,把城中的妇孺押做人质,带到了城主府的门前。
里面有年老的翁妇,也有年幼的小儿,有的正是正在战斗中的守兵的妻儿父母,他们看到自己的儿子,夫君,更加哭喊成了一片。
吴璥白满脸阴枭,桀桀笑道:“苍梧,休要再做反抗,若是继续顽固,今天就是这钺城血洗之日!”
苍梧眼睛血红,整个人都暴怒得无法自制,他手中的夜斩剑被握得阵阵蜂鸣,恨不得马上冲上去,取其性命,“吴!璥!白——!”苍梧一字一顿地喝道,须发皆张,“下作之徒!”
“哼!下作?只要能取你性命,再下作的事情我也做得出!”吴璥白面目狰狞地喊道。
两相对峙,妇儿的哭喊,锥心刺骨,守兵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站在那里,呆呆地看向自己的妻儿父母。
长夜凄凉,纵然那朗朗夜空中明月如皎,看看周围,却已是尸横遍地,血腥味蔓延在每个人的鼻腔中。
苍梧的内心无比地哀伤,他想起自己的妻子,年幼的儿子,乖巧的女儿,甚至自己与吴璥白往昔的生死情谊,此时的他只觉得万念俱灰。
“哈哈哈哈!吴璥白!你真是枉称为人!”苍梧仰天长啸,眼睛亮如天空中的星子,笑得却无比淡然,夜斩剑慢慢抬起,移向自己的颈侧,朗声道:“是不是今天只要我死,其余的所有人都可以活?!”
吴璥白恶狠狠地咬着牙,挤出一个阴厉的笑容,说:“是!”
苍梧轻声对站在身旁的夏固说:“保全自己,保全钺城!”言毕,轻阖双目,夜斩剑划过命脉,铮然落地,温热的血液从苍梧的劲间喷涌而出,染红了周身。
苍梧倒在了地上,人们心中的一座高山也轰然倒下了。
“城主——!”守军将士们呼号哭喊成一片,门外的妇儿也跟着哭得愈发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