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璥白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苍梧,怔怔站在那里,脸上的狠厉还没来得及褪去。他有些不敢相信,他以为苍梧会力战到底,拼尽一兵一卒,他所认识的苍梧,从来不是一个容易屈服的人。
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这些妇孺?不,苍梧不会为了几个百民就轻易妥协,难道是——因为我。。。吗?不不不,我之于他不过是一条看门狗而已,我做他的对手都是对他的侮辱吧。
吴璥白有些慌神,忽然,他像是换了一个人,眼神变得悲伤不已,对着哭泣的妇孺和守兵说:“从今日起,这钺城的城主,是我。我会信守我的诺言,只要你们不反我,我不会杀你们,所有人,都可以像原来一样,过你们的安乐生活。”说完他丢下手中剑,不再理会周围的任何人,木然转身,落寞而去。
周龙兴带着众人和厘国武人也跟在他身后陆续离开。
夏固和众守兵收殓起苍梧的尸身,将“夜斩”剑擦拭干净放在他的身边,所有人都静默的守在那里,没有人离开。
城南吴宅
这处宅子,还是吴璥白成亲的时候,苍梧送给他的。吴璥白不喜欢华丽的装饰,也不喜欢众多的仆人,所以这里只有十几个下人。
内院里住着他和妻子还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吴延回本来已经开始帮自己打理城主府的日常事务,等他老了,会接替他成为苍府的管家;二儿子吴延守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整天最爱玩些打打杀杀的游戏,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小儿子吴延琥最是乖巧,待人又亲厚,只是,吴璥白想了想,似乎跟苍星的关系太好了一点,这件事情之后,可能会闹一段时间的脾气吧,前提是,他能够回来。
“那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吴璥白站在院子里,对着虚空喃喃不已,“可是他是我的主人,我的挚友,是我发誓一生用生命去守护的人啊。”
吴璥白不常在这里住,他是一个称职的管家,大多时间都住在城主府,可是却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也不是个称职的仆人。他为了自己的儿子,背叛了自己的一直以来最敬重的人,甚至引狼入室,背叛了这整座城池。
“吴总管?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内堂传出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吴璥白这才回过神来,径直走进去,面无表情的说道:“苍梧已经死了,放了我儿子。”
“好——”内堂坐着一个人,脸上带着谄媚的笑,看不出是男是女,“待他日武安王殿下登上大宝,一定金印金册,封你为城主。”
“我只要我的儿子,平安回来。”吴璥白无力地说。
“好好好~”那人依然一脸媚笑,似乎那是一张长在脸上的面具,没有别的表情,“三天之后你的儿子就会被,平,平,安,安,地,送回来。”那人转了转眼珠,笑意更浓,“还有,你答应厘国人的事情,不能办成。”
“什么?!”吴总管听到’厘国人’三个字,没来由的怒上心头,“不让我办成!岂不还是死路一条!”
“那我可就管不着了。”那人翻了个白眼,忽而想到什么,又笑嘻嘻的说,“不过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有话快说!”吴璥白已经有些不耐,想要赶紧把他打发走。
那人又骨碌碌转了转眼珠,笑着说道:“林氏一族——”
那人走后,吴璥白坐在厅中,简单包扎的伤口渗出斑斑血迹,他并不理会身上的疼痛,反正那条胳膊,从此便是废了。
“林氏一族,林氏一族。。”吴璥白闭上眼睛默念。
林氏是钺城最古老的家族,跟他们比起来,连苍氏都算是后迁徙过来的。虽然近代嫡系人丁凋零,支系也多迁去别国,但是嫡系一枝一直还定居在钺城。
林氏是铮国历史上最优秀的武器锻造世家,铮国上得庙堂的将领,各城富户的子弟,都以得到一把钺城林氏锻制的兵器为荣。但是林家人自恃技高人一等,很是清高,并不会轻易为人制作武器。即使再有名望,花费再多的钱财,有可能连林府的门都踏不进去,连武器师的面都见不到,更不用说拥有那些堪比神兵的名器了。
但越是这样,江湖中人越是趋之若鹜,甚至多有抢夺偷盗的传闻。
不过自从上一代嫡系传人林鹤逸被厘国人所杀,幼子林清风掌家至今,便再少有名武器问世了,毕竟锻制武器对体力和精力都耗费巨大。
若不是那武安王的下属说起,吴璥白还没往林氏想,当时答应厘国人为他们提供破天青玄石的矿石,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根本就不知道破天青玄石要去哪里找。
现在想起来,林家所锻造的兵器中,就有破天青玄石所制,他们一定知道矿脉在哪里。然而他心中又觉有些蹊跷,那人为何告诉自己去何处能寻得破天青玄石,不是不让办成厘国人的事情吗?
吴璥白这边心里还在琢磨不定,外面厘国武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们领头的人已经不请自来。
他径直走到吴璥白身旁,高大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遮住了昏暗的烛火,“吴城主。。”来人声音沉闷嘶哑,听不出任何情绪,“我们已经助你除掉苍梧,答应我们的事情,请你兑现。”
吴璥白闭了闭眼,无力的说:“好。”声音中满是绝望,无非就是一死,等我死了,什么妻子儿子,什么城主,什么苍梧,又有什么所谓呢。
吴璥白起身,说:“随我来吧。”走在前头,厘国武人跟在身后,朝着林府的方向走去天空中微微泛起白光,眼看就要亮了。
午夜时的林宅
苍星站在樱神树下,表情哀伤地看着漫天的花朵飘洒如雪,他不知道是该悲痛还是该愤怒。
就在刚刚,苏何将他唤醒,告诉他外面起了战事,他们可能马上要离开,他心惊之下便跑去“荷苑”找林清风,却听到听雨正在跟林清风说,他的父亲被杀了,母亲和妹妹生死未卜。
父亲在自己的心里一直是英雄,高山一样的英雄,但是他却死了,被人杀死了。生命如此脆弱,苍星不知道,今天站在这里的自己,明天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
他把手放在树干上未干的血迹上,感受着樱神所赋予它的无穷力量,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苍星。”背后传来林清风的声音。苍星没有回头,他不想林清风看见他的眼泪,也不想林清风看到他的无助。
“你要离开钺城。”林清风的声音很平静,他知道此刻的苍星,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可是他必须用自己的理智保护他,送他出城,助他脱险,这才是当下最最要紧的事情。
苍星偷偷抬起手,用衣袖拭干脸上的泪水,转过身,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说:“好。”
“随我来。”林清风走在前面,苍星跟在身后,苏何已经收拾好了行囊,也远远地跟了上来。
天空已经亮了起来,有樱树的覆盖,并看不到明亮的阳光,整个院落里,有暖暖的雾气,裹着花草泥土的芳香,笼罩在四周。
两个白色的身影,像两朵飘忽的云彩,在这草木深邃的院落中急急穿行。
“我们去剑窟,那里可以上到扶风山顶,从背面下山,‘七宵’会在那里等你们。”林清风一边走一边说,“尽量不要走管道,小路也不要走,我这里有一张地图,你拿着,照着上面我标记的路走,画圈的点,是可以歇脚的地方,会有林家的人在那里,听雨会和你一起,他知道与林家人接应的方法。”说着自袖见取出一绢丝帛,递到苍星的手上。
苍星接过丝帛,小心叠好,放在胸前贴身的地方。
他沉默地跟在林清风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现在只能听从林清风的安排,因为他知道,林清风给他安排的,一定是最好的,最安全的。
他们三人来到“剑窟”,听雨和吴期已经等在那里。
“所有剑奴,搭起人梯!”林清风对着侍立的剑奴命令道,十三岁的少年,在这个时刻竟颇有家主的风范,丝毫不怯不乱。
剑奴们听到命令,立刻行动,高壮的三人在下,瘦小的依次向上,依着山体搭起一条长长的人梯,一直到泉水引入的洞口。
“苏何、吴期,好好照顾你们少主。”林清风交托般地对苏何说。
“是。”苏何和吴期异口同声地答道。
林清风又附在听雨耳旁低语了几句,听雨抱拳领命,跟在苍星身后。
苍星回头看向林清风,眼神中有悲伤也有委屈,但更多的是倔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总有一天,他要回来为自己的父亲报仇。
“走吧。”林清风温柔的说,抬起手来朝苍星摆了摆。
苍星抿紧嘴点点头,没有再踟蹰,顺着人梯向上,一直爬到泉水流入的地方,那里有一个不大的洞,他艰难地把整个身体慢慢挤了出去。
苏何、吴期和听雨也紧随其后,慢慢爬出洞口。
出来以后,是扶风山的半山腰,外面的山体草被茂密的草木覆盖,看起来似乎很少有人来到过这里。
听雨环视周围环境,对苍星、苏何和吴期说:“不要留下痕迹,跟我来。”说着顺着崖壁上的一条蔓藤,向上爬去。
苍星也跟在后面往上爬,苏何看了看周围的山势,虽不险峻,但也崎岖不平,又看看左右,有许多并未见过的草树,那蔓藤的方向也是目穷之处看不到边界。不能做下标记,他只能在心中默默记下洞口的位置,跟在苍星后面,也向上爬去。
吴期跟在最后,小心将大家留下的痕迹清除,隐了身形,跟上前面的苏何。
林清风站在剑窟中,看着恢复了忙碌的剑奴们,表情慢慢变得落寞,华云天走了,苍星也走了,以后只剩下小芷和他相依为命了。
“少主,吴璥白领着厘国人,已经到了门外。”听竹从外来报。
林清风眼中闪过一道精芒,表情变得冷峻起来,素袖一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