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这就是胆小的好处……”
小召忽左忽右,开心地摆出两个墨玉教的舞蹈造型,庆祝一番。再一顿脚,将尖刀收回鞋中。
“呵呵,小召。”钟离春也忍不住笑开。
声音小又急促。小召赶紧回头,顿时惊得捂住嘴巴。
只见钟离春笑阖着双目,跪坐在石板地上,原本美玉般白皙无暇的肌肤好似涂了一层暗漆,黝黑发紫,好似变成另一个人。
“姐姐……你……我……”小召慌不迭地上前,握住钟离春的手,急得快要哭出来。
“别怕,姐姐没事。你可真勇敢,简直太逗了,姐姐刚才好想笑好想笑啊,却又不敢……”钟离春发黑的脸上依旧笑容绽放。
小召不敢怠慢,忙取出最后一粒药丸,帮着钟离春咽下,也笑起来。“姐姐,你才是勇敢,你才逗。你一定会好的、会再变漂亮的……你知道吗,自从师父突然走了以后,我每天怕的要死,白天黑夜地收集材料,做辣椒水、石灰粉、晒制木胶……快成发明家啦。”
钟离春闻言,怔了怔。
“是木胶?小召,快走!去找庞涓。等朝云发现是木胶,处理掉,他会再回来的……”
“不,咱们一起走。姐姐放心,我第一次出远门,很怕遇到坏人,所以特制了最粘的胶水,得脱一层皮才能去掉。”小召稚气可掬地鼓着腮帮,得意地说道。
“胆小鬼,人才!”钟离春笑道。
小召正要扶起钟离春。前面小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仙女郎中”的呼唤声随之传过来。原来,审问过杀手,前番钟离春救治过的两名伤兵正领着一队人马寻过来。
“快来呀,我们在这里!”小召跳起脚,大声招呼。
此后的一天,好似漂浮在云端,又似陷入深渊、漩涡,忽上忽下,忽冷忽热,一会儿憋闷得快断气,一会儿恍恍惚惚,灵魂出窍。
除了小召叫“姐姐”,不断有各种声音在耳中轰鸣作响,有各色人等在耳边争吵喧哗、窃窃私语。
不知昏天黑地多久、煎熬挣扎了多久,钟离春终于分辨出两个声音,正在近处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
“若是治不好我妹子,军法处置!”一人声色俱厉,发号施令。
“将军请息怒,此种剧毒下官也没见过,可能是毒箭木混合番木鳖,加上一种罕见的黑毒香。这位姑娘没当场毙命,能熬到现在已经的奇迹了……您知道,军中此刻伤残不断,缺医少药……”
“闭嘴!你只说,能否治愈?”
自称下官的随军医士惶恐又为难。“暂时保命是可以……可是治疗太晚,姑娘与人一番搏斗,毒液散发,内外浸透,想要彻底治愈怕是……怕是……”
“混账!少废话,你直说,我妹子还能活多久?”
“啊?下官不敢说。或许一年多,哦,不不,调理得好大概两、三年……”
庞涓气愤、冷酷地瞪着医士,忽然将佩剑狠狠扔在桌面上。“胡说八道,赶紧给我找最好的药,退下!”
随军医士吓得一嘚瑟,赶紧退下,匆匆走出医馆。
“师兄……”
钟离春忽然睁开眼,直盯着房顶,叫了一声。庞涓听闻,赶紧跪坐到床榻一边。小召本抹着眼泪,愁眉苦脸地守着药罐子,见状也欣喜地凑拢来。
“妹子,师兄在这里。没事了,咱才不信庸医的鬼话,放心,师兄一定能治好你!”
“小召呢?”
钟离春竭力想看清楚,可眼前却好似蒙上了一层纱,影影绰绰,好不讨厌。钟离春想伸手去抹,小召连忙握住她的手。
“姐姐,我在这儿。我和他们说咱们是庞大将军的妹妹,很快就见到他了。师兄可真好,一直守着你,连仗都不打了。庞师兄真了不起呀,兵多将多,比楚南可强大一千倍,有他在这儿我一点都不怕了。”
虽然视物不清,可一番努力环视,终于确认房中只有自己、小召和庞涓。钟离春默默酝酿一刻,猛提一口气挣着坐了起来,忽然向着庞涓迎面拜倒。
“妹子,你这是干嘛?”庞涓连忙扶住她。
“谢师兄厚谊,感谢师兄……救了孙宾,救了咱们!”
庞涓摁着钟离春,帮她重新躺下。“妹子,和大师兄还客气个啥?”
“以前是我错怪师兄了……妹子向你道歉!”
庞涓摆手制止,宽厚地笑了笑。“说啥呢妹子,走到天边咱们都是同门兄妹,大师兄照顾你们全是分内之事。”
钟离春歇息片刻,调整气息,小心地压低声音。
“师兄,孙宾他还好吗?”
“挺好,我安排他去了漠北。本想送他去齐国,可那样怕更坐实了他的罪名。好在当今邦无定交,士无定主。先去漠北避避风头,以后有机会可以去其他国家发展。”
“师兄,谢谢你!孙宾那个傻子,多亏有师兄罩着!”
庞涓闻言,不由再次莞尔一笑。“妹子,你好好服药养伤。我马上派人通知孙宾,让你俩见个面。”
“啊?不!”钟离春赶忙摇头拒绝。小召见状“噗嗤”一声笑了。
“姐姐,我知道,你这会儿手脸儿黝黑、眼睛有点看不清,怕孙师兄嫌弃你丑是不是?漠北离这儿可是很远呢,等孙宾到这里,你刚好已经又变得漂亮,刚好又能打人了,是不是?”
庞涓也忍不住笑了。“是啊,他敢嫌弃,庞师兄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好,谢师兄,听师兄的。”
钟离害羞地往下缩了缩,拉起被子,不好意思地捂住脸。
三人正小声开着玩笑。一名魏军将领火急火燎,冲进医馆,传递前线急报。庞涓辞别二人,随着将领匆匆离开。
魏都大梁,深冬的日头冉冉升起,城内城外被一片金辉洒满。城垣逶迤,城关高耸,护城河解冻一半,朝南的河面波光粼粼。不过,自迁都之后,在魏国官府与猗氏商社的合作下,规模构建较从前扩大了两倍。周边工地、渠道仍人来人往,开凿施工。
城区内,街道上房屋鳞次栉比,行人络绎不绝,比较之前更为繁华。
张仪一刻不停,昼驰夜行,策马冲进城中。
官府、衙门、权贵府邸按例居于城池中心位置。张仪匆匆赶到,跳下马,正向人打听庞涓将军府的位置。
“回避!回避!”,前方响起一阵吆喝避道之声,只见上卿陈轸高冠切云,穿戴着一身崭新的朝服,骑着一匹银辔金鞍大白马,带着侍卫、随从、门客,浩浩荡荡,穿街而过,朝着庞涓府邸方向而去。
张仪拉拉帽檐,撩起围巾遮住脸,跟上他们。
陈轸一行人巍巍赫赫,携带着一群随机看热闹的人,很快停驻在庞涓将军府的大门口。府门前,列队卫兵依旧毫不示弱,执戈瞪眼,虎视眈眈回敬对方。
“庞葱!姓楼的!出来见客!”
陈轸属下首席门人提高嗓门,信心十足,大声吆喝。本着将事件公开化、闹大化的原则,门人连嚷三遍。
可吆喝了半响,也不见人出来。陈轸正要将手伸进怀中掏王令,忽听“吱呀”一声,府门开了半扇,楼先生打着哈欠蹩出门外。
“哎呦,上卿大人,一大早的,是何事?劳大人再三上门指教?”楼先生边说边行礼边整理着衣帽。
陈轸平视前方,既不正眼瞧他,也不答话。门人则指着对方的鼻子,讥笑着开口。
“听说你们府上出了件奇事,有死人借尸还魂,我们大人想来瞧瞧稀奇,见证奇迹!”
围观的众人听说,更是来了兴致。路过的行人闻言,也惊讶地默默围上来,竖起耳朵听。
“啥?什么尸?什么魂?”楼先生摸着耳朵,假装惊诧。
“老妖的尸体,孙宾的魂!狗奴才,孙宾明明没死,你竟然欺骗上卿大人欺骗朝野百官!”
“哦?谁说过孙宾死了?记得是你自己说的吧?王上仁厚睿智,爱惜人才,怎么会擅杀天下才士?两个月前,王上亲自授意庞将军,将孙宾交付本府看管、劝导,以观后效。劳烦你记住了,今后别凡事瞎打听,造谣传谣……”
楼先生摇头晃脑、慢条斯理,娓娓道来。
“你……”门人一时差点噎住。
陈轸也暗自惊诧。当时难道狱卒看错了?庞涓带走的并非孙宾遗体。王上事务繁多,一时忘了或不愿提及倒是可能。可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庞府一切平静正常,孙宾完全销声匿迹,外面人还真以为庞涓悄悄把师弟埋葬了……原来竟是暗自留着师弟替自己出谋划策,排除异己,又不用担心一个残疾的智囊会威胁到自己。
若不是昨日主动向王上陈情辩白,自己也发现不了其中玄机。
相当巧妙,简直完美!
陈轸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恶意的冷笑。门人继续出言质问。
“哼!就算是看押叛国罪犯,你们擅自将他放出观星画图,妖言惑众,已是触犯国法,罪无可恕!”
“呵呵,谁放罪犯出去观星了?讲话要有证据!挟私诽谤,你不要脸面,上卿大人还要脸面呢。”楼先生不屑地横了他一眼。
“好,让孙宾出来,当面对质!”门人喝道。
“呵?你当自己是谁?无视王命,私下会见囚犯,有何企图?”
楼先生巧舌如簧,句句噎死人。门人气愤地正要继续还击,陈轸挥挥手止住他。
“王上手谕,让庞葱出来接令。”
陈轸边发话,边取出一面精致小巧的的玉幅轴,出示众人。楼先生顿时诚惶诚恐,让卫士火速通知庞葱出来接旨。
很快,庞府大门前,各色人员跪了满地,俯首听令。
“魏王有命,令上卿陈轸为特使,查访庞府羁押之罪囚孙宾。”陈轸朗声念到。
“遵命!”
庞葱上前恭敬地接过绫锦玉轴的手令,朝着陈轸一拜。“请上卿大人下马,随晚生入后院视察。”
陈轸耸耸肩,平视前方,却是不动,也不下马。
门人再次强势代言。“去什么后院?有何不可告人的隐秘不敢见光?孙宾自从被定罪,对上卿大人、公子魏嗣心怀怨毒,那副诬蔑上卿大人的星图定是其报复之举!让孙宾到门口来,当着市井众人亲自把话讲清楚。”
“啊?可是……可是……”庞葱一脸的尴尬、为难之色。
“哼,心虚了?”门人讪笑道。
楼先生将庞葱拉到一边。“哎,小孩子家,没见过大阵势。庞葱公子的意思是,罪犯孙宾不合适见诸位。”
“呵,倒是奇了?孙宾也算是带过兵,风云一时,此刻竟小媳妇一般,不敢见客,敢做不敢当!”门人夸张地舞手顿脚。
“错!孙宾不是不敢当,而是他啥也做不成,啥星图也画不了!”
“呵呵,更是奇了!为何?”
楼先生抬手撸着胡子,停顿片刻。“因为他……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