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咋办?这个王之栋着实头痛,昨晚营前烧了几车粮草,也就损失二十余担,那罪责已安在岳鹏举的身上,童贯似乎也认同了,将岳鹏举革了职,关了起来,还当着众将官的面,把这运粮的重担要自家挑起来,这一天都没过完,又烧了四船,几万担粮啊,差不多是江南东路一季产粮的过半了!王之栋沉默许久,脸面黑如墨斗,冷冷地道:“如今为有以退为进了,快准备笔墨。”王子文赶紧张罗,王之栋提笔起来,又沉吟了一会,才挥笔疾写,满满两页纸一气呵成。王之栋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某些地方重新改换措辞,修改了几处,再斟酌一遍,才对王子文道:“汝再润色一下,六百里加急发汴京蔡相府上!”王子文见其扔下笔,忙将那纸收拾起来,右首‘罪己折’三字跃然入眼,吓了一跳,惊问道:“父亲大人这……”王之栋冷哼一声,道:“不必再说,去吧!”王子文不敢违抗,赶紧收回自家书房去抄录。
“大帅,王将军求见!”童贯一愣,冷冷笑道:“倒送上门来了?!俺倒要看其有啥说法?请进来!”那亲兵却没有动,吱吱唔唔道:“王将军进不来……”童贯眼睛一瞪,那亲兵吓得马上道:“王将军身上绑了许多荆棘,进不了帐来……”“荆棘?!”童贯脑子一转明白过来,道:“负荆请罪来了?!呵呵,有意思,有意思,好,既然进不来,咱们就出去看看。”王之栋赤裸着上半身跪在帐前六七步之外,五六条半寸粗细的荆棘竖着紧紧绑在其裸背上,深深地勒进肉里,几条血痕从瘦削的背脊直流而下,王之栋却不吭一声,见着童贯出来,大声吼道:“火烧粮草是卑将大意疏忽造成,本是杀头之大罪,今道君皇帝北伐在即,不敢轻舍有罪之身,盼能为国捐躯,是杀是留,请大帅定夺!”说着弯腰一拜,伏在地上不动,背上那荆条勒得更紧,血流一下大了许多。
童贯看得狠人不计其数,像王之栋对自家也这么狠的还真没有,也难怪此人能从一个亲兵爬到经略一方的地方大员!这王之栋奸滑,先用话堵死了童贯,意思是“这火烧粮是大罪,但要杀俺还得问问道君皇帝同意不?!”这些言外之意,童贯岂会听不懂?童贯眯了眯眼,马上有了想法,既然这王之栋先让一步,为了北伐大业,自家又何曾不能也让其半步,按着火烧粮之大罪在身,往后怕还不俯首听令?!童贯心意既定,忙惊呼一声,遂上前将王之栋扶起身来,佯装讶异地道:“王将军何苦为难自家呢,失火烧了的粮,咱们再想办法就是,可若坏了王将军千金之躯,让本帅失却一臂也,道君皇帝的北伐之事一时半会也甭想了!”这话意思也很明确,不是咱治不了汝,就算治了汝影响也只是一时半会的事,这饶过这遭也是为了道君皇帝北伐的大事能顺利进行而矣。
王之栋装着没听明白其意,佯装一副感激流涕的模样道:“卑将必定为北伐身先士卒,死而后已,不负道君皇帝之望,以大帅马首为瞻。”人是扶了起来,按王之栋的预想,就该童贯为其拆绳索,解荆条了,但那童贯似乎忘了此遭,竟就此谈论起火烧船之事来,道:“据闻昨晚失火是有人纵火?”王之栋脸皮直打抽,这作为大帅的人,岂能不懂这个?人家肉身还受着苦啊!童贯何许人,就是故意为之,既然对自家都这样狠,那就让尔表现一下,看看倒底能挺多久?!王之栋虽然痛得咬牙切齿,但是也不能自家去解索啊,大帅问话又不能不答话,于是道:“据兵喽子回报,应该是有三个小贼摸上船偷窃,被发现后,担心被抓,于是放火烧船转移目标……唉呀……”王之栋说着双腿突然打了一个偏,双手本能地抓住身前童贯的肩膀,双眼紧闭低垂下头。童贯冷不防这出,差点被拉倒,忙伸手扶着王之栋,见其脸色苍白,吓了一跳,感觉有点太过了,估摸了失血过多,王之栋挺不住了,连忙大喝道:“来人,快快为王将军解去荆条!”身边的亲兵赶紧过来帮忙,三下五下去掉荆条,王之栋低垂着的脸阴阴一笑,心想汝有汝的张良计,俺有俺的过墙梯,童贯还是嫩了点,如此便被自家蒙蔽了。而童贯再看王之栋的背脊已是血肉模糊,忙又道:“快快扶王将军进去疗伤!”王之栋听得,忙道:“只是有点眩晕而已,不碍事,不敢打扰大帅,卑将回去自疗便可矣!”童贯一听不乐意了,道:“王将军伤势严重,可不敢耽搁了,否则谁与本帅冲锋陷阵去,走,扶帐里去!”王之栋还想再道,童贯两亲兵一左一右架着王之栋的胳膊,将其半抬半拖进帐中,而王之栋的两个亲兵看得面面相觑,进退不得,只好竖在原地。
童贯也不知为王之栋敷了啥药,送回真定军之后就连续高烧,还伴胡话,人也迷迷糊糊的,真定军内顿时炸开了锅,在王子文面前纷纷直言要为王之栋讨回公道,而背后见王之栋眼看不保,却个个暗中自危,各自忙着向大帅行辕打探童贯的想法,并拉拢行辕里的亲兵,为其牵线连丝,尽早谋出路。童贯当然不会放过此机会,也为免有些人鲁莽做出过激之事,只好先安抚众将,于是派人将为王之栋煎敷的药渣和药方送了去真定军营中,军中郎中看过之后,也没发现有啥不对,只是说王将军年事已高,失血过多造成身体不支,需要好好调理休息。王子文一听脸都绿了,大声喝骂道:“俺父亲大人好好的,平常身体也异常健壮,不是那阉人下毒药,何以会半昏半醒,尔等庸医,如此也诊不明白,留尔何用?!来人,推出去斩了!”众将一听,忙将王子文劝住,又遣人到河间府城里请名手过来。
这真定军里闹闹腾腾,童贯也准备大刀阔斧地将真定军整改一番,而帮了其大忙的赤凤凰几人此时已潜入了河间府城中,看着车水马龙人流往来不昔,赤凤凰讶异如今要开战了,这倒比之前要兴旺许多,想破脑袋也不明所以。几人在城东一片转悠了好一会,赤凤凰才寻着当初落脚那客栈,此时却已面目全非,原来只有一个门面的店铺,如今是开了五六个门面,里面非常宽阔,纳眼初看估摸至少也摆着三十余张食桌,此时几乎坐满了食客,人声沸天,七八个店小二像蝴蝶一样,叫嚷着在各张食桌之间相互穿梭,上菜倒水,忙乱异常,热闹非凡。原来这个客栈将左右旁边的店铺都盘了下来,扩充成如今那么宽敞,生意却比之前好了不止十倍,燕氏兄弟何曾见过如此盛况,这满满一屋子人在吃食,酒来水往,大块吃肉,高声喝酒,这才是梦想的活法!向银根不像燕氏两粗人,还认得几个字,抬头看见那挂在门前不停飘动的酒旗,脸皮一抽,道:“李金鸡?!”赤凤凰一愕,方才酒旗卷起来没留意,此时再看,也看得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