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庐院内,一名相貌潇洒倜傥,身着宽袍玉带的文士与一位温婉女子隔着两张石桌相对而坐。女子冰肌如霜雪,面上以轻纱掩盖,乌瀑般的飘飘长发以青缕带缠束着,不缀钗钿,显得素雅大方,仿佛幽谷女仙。
二人正是杨慎与梦竹,杨慎弹筝,梦竹抚琴。一曲《渔歌唱晚》合奏完毕,杨慎赞道:“梦竹,你的琴音里,我似乎听到了西江水,竞陵月。”
“用修大人的筝里,一叶渔舟却有舳舻千里之势。”梦竹微笑回应。
“艨艟虽利,犹赖长江水力。姑娘若肯为弱水,劣者为大舰,必可驰骋于风浪间如履平地。”杨慎抬眼看向梦竹,一脸温情。
梦竹不为所动,只是叹了口气,轻笑道:“公子抬爱了,奈何梦竹起自歌坊,只求一溪春水,琴歌自娱,非可共渡风波之人。”
杨慎神色微皱,却只是一瞬,便立刻转为笑容,说道:“何必妄自菲薄,劣者虽不才,也不会强人所难。只欲做溪边垂钓翁,待愿者上钩。”说罢,起身爽朗一笑,向梦竹致辞后,挥袂离去。梦竹望着杨慎远去的背影,明眸中闪过了一丝犹疑与不忍。
送走了杨慎,天色渐晚,梦竹回到厅堂。这时薛君恒经紫桐,碧瑶的包扎照料,气色好了许多。他见梦竹进来,心中颇为紧张,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口唇微微开合,却又没吐出半个字。
“你安心养伤,伤口毒性已刮除,勿虑。”梦竹轻轻对他说道。
“老师大恩,学生……难报万一。”薛君恒吞吐地回应。
“那我呢,我要是把你扔半路,老师也来不及救你。”一旁的蒋莹莹不服气地撅起了嘴。
“蒋兄别误会。”薛君恒连忙解释:“蒋兄好意,我也不会忘的。”他说的着急,脸都涨红了。
梦竹见他那憨直模样,忍不住掩嘴一笑,之前凝重的神情也轻松了许多,乃对着蒋莹莹说道:“好了,他还未痊愈,姑……公子别为难他了。”说罢嘱咐了两位侍女几句,便要离开正厅,去侧庐休息。
“杨公子琴音中含青云之志,梦竹老师弦声清冷孤介,乃隐逸中人。”薛君恒在一旁小声喃喃自语。声音虽小,走到门槛的梦竹却是听得清楚明白,身为乐道宗师,听觉灵敏于凡人百倍。
她甫听到薛君恒的评语,眸中一亮,翩然转身,对着薛君恒微微一笑,虽是隔着面纱,薛君恒却也能想象到这一笑倾城的绝色姿容。
“你叫薛君恒?”梦竹似是在确认自己白日授课时的记忆是否有偏差。
薛君恒连忙点头。梦竹不再说什么,只是嫣然一笑,便再次回身飘然离去了。
一夜无话,因为有梦竹的灵药,薛君恒恢复得很快。蒋莹莹推说不知道路,第二日也留在茅庐玩耍,梦竹似乎也不介意,随他自便。
第三天,薛君恒伤好了大半,便要向梦竹告辞。梦竹依旧神情冰冷,也不挽留,只说了声路上小心,便低头调弦去了。薛君恒走到竹篱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回头问道:“梦竹老师,君恒以后,以后若是有…有音乐上的疑惑,可否来这里请教?”
梦竹闻言抬头看向他,凝视片刻,说道:“可以。”便不再看他。
薛君恒还未道谢,这时走远的蒋莹莹不满地招手催促他快走。薛君恒连忙拱了供手,匆匆离开,去追远处的蒋莹莹了。
因蒋莹莹自称很少出过门,不知道回京城蒋府的路,薛君恒便决定先送他回去。路经杨树林,薛君恒似乎想到了什么,乃问道:“还不知蒋兄的表字呢。”
“小字京娘。”蒋莹莹偏过头,很是不满:“你的魂全被美女老师勾走了,现在才知道想起我。”刚说完,他立刻掩住了嘴巴,似乎意识到了失言。
“京娘……”薛君恒沉吟道:“倒像是女孩儿闺名。”他虽诧异,倒也不细究。蒋京娘这才暗道侥幸。
渐渐能看到城门了,这时不远处有个茶肆。蒋莹莹要求去歇息片刻,君恒只好依他。两人坐下安顿后,蒋莹莹笑谈着途中的山庄野趣。薛君恒见他笑语盈盈,甚是活泼,不禁心中一动,叹道:“京娘兄是个风趣人,君恒十分喜欢,可惜令兄与我结仇,也不知日后是否方便交游。”
蒋莹莹闻言,脸色微红,心中没来由的闪过一丝窃喜。口里却说:“你这个呆汉,谁要与你交游。”
君恒愕然,以为自己是自作多情了,面色有点沉凝。蒋莹莹见状,于是又说道:“我会想办法化解你与哥哥之间误会的,至于要不要和你玩,看心情吧。”
君恒尚未作答,只见邻座的一位贵公子突然笑吟吟地坐过来搭讪。但见这贵公子华服玉带,头束紫冠,手执折扇,额头有一点朱砂,细眉长目,薄唇高鼻,面相狠戾,又透出一丝狡黠。
贵公子坐过来并不搭理薛君恒,而是直勾勾看向蒋莹莹,眼珠子转来转去地打量着他全身,笑呵呵地说:“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在下朱蒙,甚是仰慕,愿得结交,不知意下如何?”
蒋莹莹被他这奇怪的眼神打量得惴惴不安,他移动身子,靠近薛君恒,拉了拉他胳膊,小声说道:“懋功大哥,我不喜欢这个人,我们走吧。”薛君恒也不多言,依了他便要起身离开。
那贵公子见状,微微皱眉,但他仍不罢休,也跟着起身要挽留。薛君恒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虽是面容平静,但他长眉如剑,眸若朗星,那一眼似乎不怒自威,仿佛静卧的猛虎。
朱蒙被惊到了,似乎隐隐听见啸声。等他反应过来时,二人已转身走开了。朱蒙恼羞成怒,他变拳为掌,暗畜劲力,似乎在运行功法。
招式尚未发出,朱蒙身后一名不僧不俗的头陀连忙上前拦住了朱蒙,耳语了几句,朱蒙这才作罢。
进城后,眼见离大学士府不远了,薛君恒这才辞别蒋莹莹。二人虽互相斗嘴,临别却颇为不舍。君恒想了想,说道:“城外那个朱蒙,我察觉到他身上有佛修气息,稍显诡异,应不是正统佛门,贤弟日后须多加防范。”蒋莹莹点点头,笑着跳开,向府宅走去。君恒也沿路回了自己府邸。
回到居室,薛君恒开始打坐,练习儒门的浩气诀,此功法主要是存想四书里的孔孟微言大义,与自身神念融合,壮大神识中的正念,属于一种阳刚型的内功。薛君恒觉得此功法符合自我的性情,因此练下来也颇为顺利,突破第一层似乎并不遥远了。
该功法共分八层,分别为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境界,若是达到平天下的境界,自是超凡入圣,天下无敌了。当今天下只有阳明洞的宗主王守仁达到如此境界,但他却不被朝廷的理学一派承认,杨廷和认为他辅修禅宗心法,浩气不纯,并非真正的圣人之境。然而阳明先生的修为实力,朝廷儒门一脉却是无人可及。
薛君恒突然想起,浩气诀主修神念,对于呼吸法并无要求。而叶雪城教他的道家攀云步中的呼吸法吐纳柔顺,对身体诸经脉气穴大有裨益,自己何不将二者结合,存思浩气心法,而辅以道家吐纳法。想罢他就开始尝试,果然这么一来,功体运行时精神舒畅,内气刚柔并济,进步更为迅速。不知不觉中已是五更天,离格物境的突破只差半步了。
“估计需要契机,才能完全突破滞碍。”薛君恒如是想道。他也不执着,眼见天时不早,便躺下入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