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9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孺悲,鲁国人,名不见经传。这段故事展现了孔老师如何应用“心理战法”……
孺悲想见孔子,登门拜望,看门人按常规要通秉主人是否方便接见来访客人,孔子推辞不见,理由是自己“生病了”(并非谎称不在家)。等门人出去告知孺悲,孔子拿出琴瑟,唱起了歌谣。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孺悲能听个真切……
孔老师这是唱的哪出戏呢?
《论语》作者写了这则故事,后世读书人开始了各种的研判和想象……
朱熹说:孺悲,鲁人,尝学士丧礼于孔子。当是时必有以得罪者。故辞以疾,而又使知其非疾,以警教之也。
程颐说:此孟子所谓不屑之教诲,所以深教之也。
邢昺说:此章盖言孔子疾恶也。“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者,孺悲,鲁人也。来欲见孔子,孔子不欲见,故辞之以疾也。“将命者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者,将犹奉也。奉命者,主人传辞出入人也。初,将命者来,入户言孺悲求见,夫子辞之以疾。又为将命者不已,故取瑟而歌,令将命者闻之而悟,己无疾,但不欲见之,所以令孺悲思之。
南怀瑾说:这一段古人的注解很明显。孺悲是一个人,准备来看孔子,孔子说了一次假话,叫人就说他今天生病了,所以没有出来见客。孔子学生中有执事的人送客,在将出门的时候,孔子在里面拿起瑟来弹,并且还唱歌,故意使孺悲听见。这一段古人的注解,多半和朱熹先生的一样,认为这个人可能有哪一点为孔子看不惯,得罪了孔子,所以孔子不愿意见他,但是又明白地表示讨厌他,看不起他,所以等他出门的时候,故意唱起歌来,使他听见,知道孔子并没有生病。我的观念又与古人不同了,我认为孔子并没有这个意思,但要解释起来很费时间了。问题在孔子为什么要奏乐唱歌给他听呢?假如像古人解释那样为了使他知道自己没有生病,孔子在里面说句话,或叫一个学生的名字都可以,何必奏乐唱歌呢?这问题来了。关键就在“天何言哉!”真正的学问,并不一定须要讨论,甚至是不可以言喻的。这个道理研究起来真够麻烦的。我的见解是如此,对与不对,并不坚持自己的意见。那么这段书什么意思呢?我们引用别家的故事,来解释这个问题。我们中国文学中有“闻木樨香否?”这故事。木樨是桂花的一种。这是宋代文学家黄山谷的故事,他是学禅的,他老师就是宋代有名的晦堂禅师。因为禅宗大师们的教育方法,是不立文字不用言语的,黄山谷跟他多年,似乎并无所得。有一天就问老师有没有什么巧妙的方法,露一点消息,露一点缝给他钻一钻,让他钻进去。晦堂就问他念过《论语》没有?这句话现在问年轻人不算稀奇,在当时来问黄山谷这样的人是很不客气的,很难堪的,因为古人考功名的本钱就是四书五经,都能背诵的,晦堂还问他念过没有,这给黄山谷的刺激是很大的。黄山谷答道:“当然念过!”晦堂说,你念过《论语》,其中有:“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孔子说的话你懂吗?晦堂大师引用了这句话,就等于说我随时随地都在教你,你自己不懂,有什么办法?黄山谷还是茫然不懂。后来有一天,黄山谷站在老师的旁边,晦堂这位老和尚看他在身侧,摆一摆袖子,就径自往山门外走去。这时正是秋天,一路上桂花盛开,晦堂像是赏花去了,黄山谷也莫名其妙,只好在后面跟着走,晦堂故作不知的样子,走了一阵以后,回过头来问黄山谷:“闻木樨香否?”黄山谷答道:“闻。”这时晦堂就瞪着眼睛告诉他:“二三子,吾无隐乎尔。”据说黄山谷因此恍然有所悟而入了道。就是后来理学家说的,悟到了那个心性的本源。这是有名的一段禅话。事实上黄山谷的修养、诗名都很高,他与苏东坡他们几个人都蛮可怜的,遭遇王安石的种种打击,后来被贬谪到贵州的一个乡下,相当现在的区公所小干事。在古代被贬谪的大官,还要被人押解去报到,等于半个犯人,起居不自由,生活是很苦的。他在被解送的路上,才和王阳明的龙场悟道一样,真懂了晦堂老师的话,因此对于所遭受政治上的打击、环境上的打击、生活上的痛苦,都能处之泰然,还在那里对地方做了很多有益的事情。现在我们拿这个故事来说明孺悲见孔子,而孔子不见,故意取瑟而歌,就等于是一种不言之教。这是这段书真正的意思所在。
李泽厚说:好些注解如上康(有为)注都说,这是告诉孺悲并没生病,只是不愿意接见他,也是一种“教育方式”。真是这样吗?岂不是故意说谎?我想恐另有具体情况和原因,不可知也矣。
李零说:孺悲,生卒不详。集解以为鲁人。《礼记·杂记》“恤由之丧,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学士丧礼,《士丧礼》于是乎书。”前人或以孺悲为孔门弟子。此人拜会孔子,吃了个闭门羹。孔子明明在家,却托辞有病,不见,让通报者出去告诉他。不见就不见吧,还要让孺悲知道他是故意不见,所以把瑟搬出来,故意鼓瑟高歌,让孺悲知道,我就在家,我就不见你。不见的原因是什么?不知道,可能是无人介绍,或孔子对他不待见。这段话很有意思。西方人读了,会非常奇怪。比如英国新教牧师高大卫( David Collie)翻译过《四书》,他说中国人心中只有君父没有上帝,中国人是喜欢撒谎的民族,孺悲见孔子就是典型例子。我们中国人喜欢礼,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当官的不打送礼人”,但我们的礼,很多都是虚礼。比如,我们老家,中午,老乡都端着大碗,一蹲一大排,你从街心过,他们照例会说,“吃上俺些饭哇”,这是客气。你呢,也要左右点头,一一答礼,“吃哇吃哇”,绝不能说我不吃,也不能说我吃过了,更不能真的去吃。我在内蒙那阵儿,老乡常说一句话,“请客吃饭是个礼,锅中没下你的米”。
您认可上面哪种见解呢?请说明理由。哈。
我觉得各有各的道理,《论语》犹如一面镜子,往里看,看见里面的未必是真正的孔子,仔细端详折射出的影像往往是真正的自己。
从释义中,如果没有故意隐晦,排除有不良目的的谄媚,每个人的见解展露了各自的“三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这则故事最大的难点,在于“言外之意”。在《论语》创作的初期,孺悲是谁?他的为人处世咋样?与孔子之间的故事有什么?都勿须多言,大家心知肚明。因为有广被人知、详实的背景知识,所以读者读起这则故事,会有相对一致的感受,对孔子行为艺术的理解也就更接近真实了。最起码作者要传达和表达的意图不会被五花八门的“曲解”。但如今呢,此事已然过去二千多年,文献不足,孔老师真正的“弦外之音”到底是什么?确实难下定论。
我的意见是,如果这句话孤立解释,咋说咋有理。但《论语》作者把这句话放到这里表述,上下文的语境,就是重要的参考了,纵观阳货篇上下文,是可以推论出孔子在行“不言之教”,也就是程颐所说:此孟子所谓不屑之教诲,所以深教之也。
当然,还有一种解释,更喜感一些:孔子确实生病了,流行性感冒,怕传染给孺悲,所以不见,“取瑟而歌”使孺悲听闻,传达关切之情意。孺悲涕零着回家吃午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