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辆弹药输送车接受命令开往整备处时，浮兰关闭了装甲群的指挥模式。一直与所有作战单位连线极度耗费精力，即使她身体里有超级计算核心也没法长期坚持。这些工作本可以交给作战群里的指挥车，但她目前还不相信奥加只会趴在那装死。
她交出控制权的每一秒都有可能被奥加趁虚而入，而这个疯子完全有可能用一发高爆弹与她同归于尽。
但这一路下来，奥加除了偶尔惨笑两声也没有其他动静。
“我会如实跟菲力说的，全都跟他说。”
浮兰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是毋庸置疑的样子。
“姐，”奥加终于开口，“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会怕这些？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早就不想活了，死之前想做的事就是把她杀了。现在，我怎么样都——嘿嘿嘿哈哈哈哈！！！”
浮兰把刀插进他的手背。
“你披着这层皮在世上活着还能干嘛！哈哈哈啊啊啊啊！除了这破地方你还能去哪？你敢见外面那些人吗？你能进社会生活吗？嘿嘿嘿哈哈哈！！！”
叫喊到最后，浮兰都不知道奥加的笑声是发自内心还是因为手上插的刀。
“我早都不在乎了！那时候不懂事，被他一吓就老老实实做事，可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你们爱干嘛干嘛去！额……”
奥加最后一声突然弱下来。
浮兰把飞枪压在他脸上，没有借力点的奥加很难挣开，只能用露在外面的一只手胡乱抓着。
远处的沙丘从中间裂开，露出藏匿在其中暗银纹理分明的研究所入口。浮兰驱使屁股底下的抢修车开进去，在身后的伪装门重新合上之时，感觉到了通道内部的换气系统开始工作。
“浮兰。”
墙壁上的喇叭传出菲力的声音，与那时相比要沉着得多。浮兰余光瞥见奥加的手抖了下——他还是怕。
“我带奥加回来了。”
“伤成这样是怎么回事？还有，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发生很多事，等修好身子再说吧。”
“哦？”菲力拉出长音，“这一趟看来不轻松啊。”
不像某些控制欲极强的领导与父母，菲力没有急着追问，而是就此打住，把接下来的事交给浮兰。
经过不断的迭代，对二人以及相关设备的维修保养系统已经趋于完美。全自动化的检测平台从躺上去的那一刻就不需要她做其他工作，连启动都不用她操心。
九根拘束器弹出后锁住了她的四肢。这在整套系统的初期测试中就装上的东西以她如今的力量完全可以挣脱，起的仅仅是形式作用。而奥加那边就不一样——为了制住这头暴躁的小野兽，拘束器比浮兰的粗上三倍，用的也是更坚韧的合金。
液压驱动的蛇形数据线主动寻找她脖子上的接口，连接上的一刹那就进行了TB级别的数据交换，让浮兰觉得昏昏欲睡。
这种晕眩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体会过了。
从上次同步到现在所有的战斗记录与状态统计数据都会被上传到超算中心进行分析，制定出新的一套参数再输进她的大脑中。高压之下的体内元器件温度升高，加重她的晕眩感。
那条粗壮的数据线缆就如同神话中吸取人们灵魂的怪蛇，口器附在她脖子上，把她全部的精力与感情都夺走。
浮兰索性闭上眼睛，接入一旁的摄像机视角，看数十个探头在自己身上忙活。
维修仪器会共享这边信息同步中有关机体损伤情况的数据，用来辅助外部扫描，最终制订维护方案。那些探头发出红色射线略过伤处，叽叽喳喳之后便召来体型比它们大上数倍的维修机械臂。
损伤部分的零部件所属的模块被卸下，换上写入原始驱动程序的备件，通电成功后再由超级计算核心进行当前版本的覆盖。腿部的伤太过严重，因此机械臂直接送了条崭新的过来。
这属于重要肢体的替换，需要给那一部分的区域断电才能操作，而维修计划是把这一步和能量核心更换放在一起了。
首先，接入外部电源。
六孔电缆缓缓旋入腹部的转换器，磅礴的能量如大海一般让浮兰沉醉。她现在用的是研究所能源仓库里数千块超级电容的能量——若是有办法把这些电能一次性打出去，那绝对是天地变色。
一根纤细的机械臂吸住肚子里的能源球，取出后放到旁边备好的专用储存容器中，另一根机械臂再把新的塞到肚子里。
重新转到内部供电，浮兰觉得自己的力量弱了十倍。
飞枪与长刀的维修则在隔壁进行，透过玻璃墙可以清楚看到。那边充满工业气息，激光焊接照亮了每一处角落。
浮兰很快就被解除拘束，下地一瘸一拐开始适应新腿。
奥加那边则比较惨。
机体在未关机时就遭到不可逆破坏，大量线路损毁，连带着计算核心都被迫熔断一部分计算单元来保障基本功能。他大半个身子都要换，被打下来的双腿也没法像正常人肉体那样重新接上去。挑出能用的部分格式化之后塞到备件库才是唯一的出路。
浮兰猜这边又得花一大笔钱。不太清楚把她和奥加变成这样中间扔了多少钞票，只知道菲力每次谈到这方面都要抱怨研究所的经费不足。
被切断与身体连接的奥加没了那股狂气，抿着嘴竟然有点慌乱的样子。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很不好受，只剩一个头的感觉更是没人能理解。
“浮兰。”
维修室的喇叭音量没入口处那么大。菲力收到这边的修理结束提示后立刻打算开会。
“不等奥加吗？”
只剩个脑袋的小伙子吓得直接闭上眼。
“你先来，我先了解下情况。”
“好的。”
浮兰已经把新腿的参数调得差不多，走起来除了步子虚之外没有其它异样。
“一会你自己去，我就不来接你了。”
奥加没有理她。
……
正如预料的那样，珈奈一夜没睡。
把所有湿掉的行李和衣物摆成一个球，将平底锅完全围住，不让一丁点火光透出去，再把窗帘的四周封死。即便如此还是不放心，她靠在衣服边上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天亮。
稍有疲倦的珈奈拉开窗帘，没在街道上看到废车辆之外的东西。
她想了想就这么冒失地跑出去会不会撞见那些渗人的怪物，最后认为无论什么妖魔鬼怪在大白天都不如在夜里吓人。她要彻底回归农耕时代的生活，只在白天外出，夜里死守家门。
跑到楼顶早已干枯的花台，她对整座城市有了基本的了解。
这座高层公寓楼位于城市西北角，往东是还未建设完成的新城区，南部则是地形缓缓抬升的主城区。明显更加拥挤。
这栋楼基本处在最偏离商业区最远的地段，所以昨晚她没找到大型超商，只碰见抱团取暖后效果喜人的美食街。
那条美食街从这里就能看到一半。照着记忆中的大概位置，珈奈发现那群东西是从西边进入美食街，到达东部通往主城区的干道。
少女脑中出现一群体肥腿细的怪异女人排队在繁华商业区逛街的场景，一路哒哒哒个不停。
可以的话，她不想去主城区和那些东西碰面，在这楼里待到浮兰来接她就行。
丝毫没有对浮兰爽约放鸽子的恐惧，一点也没有……如果浮兰玩消失，那她就要拿自己的命赌靠两条腿跑回基地的路途上不会出事。
拿起花坛旁边生锈的铲子，珈奈用早已失去肥力的土壤在楼顶摆出一句话：
“我在这。”
这边开发区同样有类似于商业广场之类的地方，她现在就打算往那里去。尽可能一次性带足必需品，从超市里装两个手推车出来最好。再加上现在背的加高背包，一次外出的战利品至少够在屋子里苟个三五天。
从公寓楼到达那边走马路要多绕一个半圆，横穿一片工地才是合适的选择。
搅拌车和推土机就停在工地里不动，铁锹还插在石子堆上，还有其它建材摆放在靠马路的围墙边。这里只要有工人，随时可以开工。
珈奈不禁想要大喊一声这栋楼是她的了。
工地靠城郊的一边没有围墙，一眼就能望到远方的天地线和稀疏的人工林。如果没有叛军这回事，那现在这里就已经立起几栋新的高层建筑，里面也住满各式各样的家庭。
但现在她只看到未完工的大楼，像缺少肌肉的干枯骨架，就连货梯都像外露的脊椎，看着没有一点生气。
如果没有昨晚那些吓人的东西，她都想在这转一圈好好参观。可现在，她脑子里的念头只有赶紧回去躺沙发上。
从下楼那一刻，她就一直有种被盯着的针刺感，可环顾四周也没看到什么异样，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靠胡思乱想来分散注意力。
应该是一晚上没睡，精神不太好才这样。等回去睡一觉后，应该就会消失。
“好烦，好烦……”少女念叨着经过巨大的沙坑。
一发7.62mm子弹击中了她。
枪声在之后才到达。
啪！
珈奈应声倒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