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的绫花无法冷静地思考,但是白虎不同,它是局外人,能够以当事人看不到的角度去分析眼下的情况。
这便是绫花寻来白虎的理由...之一:
“原来是这个地方,是看到我留下的痕迹了吧?难怪会直接找上我的门来。”
白虎说道,此时它站在眼前这片它才离开不到半天的林地中央,昂起硕大的头颅,肩胛如山岩一般雄浑,锋芒内敛,凛然屹立,冰玉般的瞳缓缓转动,将眼前一切尽收眼底。
没错,周遭环境上的那些宛若‘指纹’一般的破坏痕迹才是绫花真正决定找上白虎的理由。
不到半天的时间里,云鲸坠落之地,其周边的模样已然大变,无数兽王御下的猴子们挥舞着原始的石制工具,将一块块玉润的白皙鲸肉从云鲸的骨架上剔下,分割成足有米宽地巨大正方肉块。
另一边,林地中新出来的一片空地已然成为了焚烧场,无数石炉堆起,其中橘黄的火舌烧得旺盛,自炉口喷吐出轰轰的低鸣,将石炉通体舔舐得焦黑...
热,酷热,热浪滔天,仿佛回到了盛夏,甚至比那还热!
隔着炉壁辐射出来的热量将一旁原本青青的蒿草烤得焦干,枯黄的叶片末梢逐渐有火络生成,那如扭曲的幼蚕,吞噬着焦叶,残留下立体的惨白灰烬。
猴子们顶着这连眉毛都要灼烧掉的热浪,将一块块切割好的鲸肉放在石炉上面烘烤着的石板上,被火舌正面灼烧的石板已然有了些许暗红之色,在肉面于石板接触的瞬间便猛然爆发出极烈的滋滋声并喷洒出极为刺鼻的焦香白雾,油花无比欢脱地跳跃,接触面自焦褐变得炭黑。
翻个面,再来一次,然后再来一次,直到所有的肉面都被焦黑包裹上才算完了。
完成了这些步骤的鲸鱼肉已经变成了一块儿没有丝毫卖相的黑色肉砖,不过虽然没有了卖相,储存时间却大大地拉长了。
只要放在阴凉干燥的地方,这些不起眼的肉块能够保存一个星期,甚至更久一点也不成问题,切去那层炭黑,里面便是营养丰富且白嫩鲜美的鲸肉,如果再算上动物们对腐烂食物的耐受,这些鱼肉的可食用时间还能再延长一些。
不过,虽然这些全部都是它们的劳动所得,可它们真正的所有者还是白虎渊风。
原因只有一个,只凭它是这片森林最强的存在。
凭借着无匹的实力享有着这片森林的一切,同样,这些鱼肉哪怕白虎无法吃完,可它们的所有权仍归白虎所有。
只是白虎可不会独自将这些肉食纳为己有,甚至之后也不会再吃这些肉了,哪怕一口。
它更喜欢吃新鲜的。
以它的能力,即便是在食物突然爆仓的现在也完全可以满足自己这一小小的任性。
当然再一点就是如此巨大的量让它拼命吃也吃不完,这些肉将作为一个上天赠予这片森林居住者们的惊喜礼物,给森林中的动物们带来一场盛大的狂欢。
准备负重的河牛们已经准备就绪了,当前一批的同伴们背负好肉砖之后便自行跟了上去,随后停下,任由猴子们将这些沉重的肉块放在自己的脊背上,长长地哞叫一声后踩着水路,向下游前行。
那个方向有更方便保存食物的地方。
既然有了语言,文明自然也拥有了雏形,而眼下地这一切都在围绕着白虎所维护的秩序为核心进行着,如若作为兽王的白虎不同意,那么没有动物胆敢违逆。
除非...
它想挑战白虎,成为新的兽王。
白虎渊风看着眼前的场景,随后不动声色地左右看了看,摇摇头,似乎不满意着什么,随后走到就近一头河牛的身旁,冰蓝色的双瞳俯视着它。
这头河牛已经背负好了鲸肉,正准备立开,然而看到白虎靠了过来差点吓尿,正准备洒蹄子逃跑之时,白虎的声音淡淡地传了过来:
“不准动,不然吃了你。”
绫花脸色微微一沉,摇了摇头,转过身将毛茸茸的尾巴自然垂下,挡住了小无名的视野。
面对白虎那冷漠的表情,河牛应声僵直在了原地,皮毛上面一片油光水滑的光泽——
那是它的冷汗。
之后,白虎走到了它的身边,就像犀牛站在小羊羔面前一般俯视着它。
它看见白虎对着自己臂爪缓缓伸展,如镰的利爪依次弹出,白虎的筋骨于它耳边发出脆响,而后又收拢于指缝。
河牛似乎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但是...
它不敢动,不敢动啊!
因为兽王已经命令它不准动了,如果不动,虽然可能性很小但它可能会活下来,但是动了地话自己的尸体一定会在兽王的嘴中爆汁的!
这头河牛闻到了白虎的鼻息,就像从幽冥中吹出的风。
白虎抬起了它的巨掌,筋肉随着它巨掌的抬升于黑白间纹的毛皮下跳动。
随后,它挥了出去,像打高尔夫一般打飞了河牛背上已经处理好的肉块。
同时,在那一瞬间,河牛心中某根维持理智的丝线,断了。
一声闷响,肉块呼啸着飞射出去,发出了势大力沉的破风声,转瞬间飞掠了数十米,如巨岩一般大小的黑色肉块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某只猴子的右胸,发出了胸骨和肺腑破碎空鸣闷响,后者当即倒飞吐血,一声未发便晕死过去。
在其喷出的血水中混杂着一些还未吞下去的鲸肉肉碎,而这,便是白虎出手的理由——
只有我允许你们,你们才可以伸手。
而这些鲸肉虽然已经准备给予你们,但是在我还没分给你们之前便仍然还是我的。
敢擅自动它?找死!
它在乎的不是这点肉食,而是自己的威信受到了挑衅,毕竟此时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它的东西存在,而且维护这份威信所需要付出的也不过是随手一击。
所以白虎也就这么做了,就像随手抹去视野中一抹有些碍眼的污渍这么简单。
在白虎的身旁,那个本来托付着肉块的河牛已然被吓得口吐白沫,挺着身板倒地,晕死了过去。
而周围的猴子们看着惨死的同伴无不寒颤着双腿噤声,一时间原本喧哗无比的林地竟然在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做完这一切,从白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喜怒无常,无法揣测的恐怖化身,这便是白虎在这片森林中所有生灵心中的印象。
但,事实上白虎是真的没有在意自己所做的事情,它的心思早已经挪到了如何为绫花寻找自家孩子这件事,回到了云鲸坠落之时。
绫花叹了口气,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想来是对白虎的行为模式早有了一定的了解。
在更远,远到白虎所无法触及的另一端,甚至是这个野蛮的世界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这样的事情,绫花早已理解,甚至也已经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不过眼下,绫花却用自己的尾巴挡住了小无名的眼睛,不让其目睹这一幕。
想来绫花还是期望着这个孩子能够在未来,不说善良,至少不要变得像它母亲这般冷酷。
只是小无名不这么想。
它想看。
就是想看。
而且绫花越是遮拦它越想看。
绫花突然发现,那双讨厌的手开始愈加频繁地骚扰它,不停地想要抓住,或者说推开它。
简直烦不胜烦!
别看那双小手看起来胖软无力,但能让绫花腾挪的地儿也就这么大,应付起来颇为累心。
再加上它还得挡住小无名的眼睛,不让其看到某少儿不宜,成年人也不宜的画面,多管其下之下这就更累了。
自己家孩子突然消失这件事本就让绫花焦躁无比,转而变得心火旺盛无比,只是因为白虎在身侧,让它心头的焦躁被寒意驱散了部分,然而小无名的举动让它好不容易忘却了一些的焦躁又找了会。
于是,绫花将自己的小爪子放在了无名的耳朵尖尖上,缓缓地一旋...
小无名的脸色立即变了:
这小东西过分了,居然咬它耳朵尖尖!
明明还骑在它的脑袋上,又妨碍它看那边发生了什么,现在居然还咬它耳朵尖尖!
打死它也想不到绫花并没有咬它,仅仅是用它那细小的手臂和爪子捏住了它耳朵上那一点点小小的软骨,然后那么一扭罢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小无名怀疑起人生来了——
白虎也揍过它,然而它却没有感受到疼痛,因为每次被那巨掌击中的瞬间它便失去了意识,所以之后的疼痛它半点没有感受到。
然而眼下却没有什么能够给它的脑袋来一下,那么一点点耳尖软骨被小爪子揪住,然后一拧可不是一般地疼,是贼疼!
看不到头上发生了什么的小无名真就以为自己的耳朵被咬了,哇呀痛呼,眼泪哗地从眼角一下子涌了出来...
没法忍,忍不了了!
吃尽委屈的小无名彻底怒了,憋着眼眶里的眼泪和疼痛,凭着一股委屈所化成的怨气和绫花较上了劲儿...
绫花不动声色,四足如履平地般地踩在小无名不断挥舞的两只胳膊上,小无名除了屡屡感觉到那绒绒的毛发和略有些扎手的爪子拂过自己的皮肤以外,便是那随着绫花的脚步旋转了一转又一转的耳朵尖尖...
疼...
小无名强忍着眼眶中的眼泪,仍然不肯低头。
然而事实是如此的残酷,小无名它越是倔强,这份光芒对比起绫花大魔王的轻描淡写,这份无情的反差所带来的绝望便越是让人悲伤。
它的耳朵硬生生被绫花扭成了小羊角的模样。
白虎回过神来,似乎琢磨出了一点头绪,回过头,发现小无名乖乖地蹲坐在原地,而绫花的尾巴则挡在小无名的眼前,看着白虎,眼神中带着责怪的意味。
奇怪,难道哪里有不能给它看的吗?
它被绫花的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
白虎看了看周遭,除了周围生灵们的恐惧和一副尸体之外便没有了什么异样。
难道...
哈,想起来了,说起来绫花不喜欢这个,所以它不希望我的孩子和我一样?
无法理解,完全无法理解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中的想法,不过是随手杀了一个不懂规矩的家伙罢了,要知道它们全都是我的所有物,即便全杀了也是我的自由,绫花居然会为了这种小事瞪我,真是...
无法理解。
白虎摇了摇头。
在它看来自己完全没有错,它已经相当收敛了,好歹自己杀生也是有理由的,一般它进食选择的都是入侵其它兽王的领土,从自己领地以外的地方猎杀食物,这片森林便是粮仓,居然将感情灌注在这些活着的粮食身上...
简直想想就觉得反胃!
感情这种东西是这么廉价的东西吗?
这可是只能交付于亲人,偶尔有一两个例外已经十分碍事的特殊之物,真想知道绫花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多余的感情。
带着这么多感情,活着不累吗?
...唉。
白虎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不过,既然绫花觉得这样会高兴一些它就收敛一点吧。
也不费什么代价,不是吗?
不过让我的孩子得到这种东西...
...
嗯?
白虎紧紧盯着小无名,陷入了沉思。
绫花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
大姐好像发现我欺负这个小鬼了!
被白虎的目光逼视着(自以为),绫花坐不住了,脊梁上的毛发渐渐不受控制地隆了起来,随意垂下的尾巴也收了回来,贴着脊背,整个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进入了蓄势待发的阶段。
只要白虎有动手的征兆它便可以随时跑路。
绫花已经准备好了!
同样,绫花的这个动作也让小无名直面了白虎那巨大的阴影,仰头,浑身一颤,在白虎那巨大身体所投出的阴影中不由得忐忑地蹲坐在了地上,低垂着头,耳朵也向后叠去,委屈地贴在头上。
小无名时不时用眼睛余光打量白虎的表情,随后心尖一颤,脑袋垂得更下去了些。
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
白虎好像生气了。
难道我又要被那个大爪子拍了吗?
随后,白虎闭上了眼,将尾巴尾巴伸了过来,吓得小无名也闭上了眼。
“没关系,你不用害怕我,因为我现在是你的母亲啊...”
刚才还宛如严冬的严峻面容忽如春风化雪般温和下来,白虎用粗壮的尾巴轻轻撩了一下小无名的脸颊。
小无名感觉到一股软软的力道迎面而来,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它撂了个底朝天。
之后,白虎对尽力保持表情不在这回儿崩坏的绫花说道:
“下次我会克制点的。”
多余的感情会带来麻烦,但是对这个孩子来说拥有更多的感情并无大碍,因为自己会陪伴着它,扫平它成长之路的全部障碍,所有的妨碍它都会用绝对的武力将其摧毁,使之灰飞烟灭,至于之后...
这个孩子,
它不会迎来它长大的那一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