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起床的哨音对于阿雷们来说就像是听到了办丧事的喇叭一样,听的阿雷的心情是相当的沉重。阿雷们每天都像是在做噩梦,早上起床是噩梦的开始,中午短暂的休息是噩梦的暂停,中午的起床哨又带领阿雷们继续进入噩梦。阿雷们抗造的本领就是在一声声哨音中锻炼出来的。
第一次听到中午起床的哨音阿雷们显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想等着老韩醒过来起床,又不希望他起来,阿雷们不知道是该站着还是该继续坐在地上,坐在地上又怕挨骂,所以所有人就只好都站着,那时候刚被哨音吵醒,眼睛都是红的,眼珠里有红血丝,有的人搭在别人肩膀上想再眯一会儿。老韩打了个哈欠,翻过身来面对着阿雷们问:几点了?
小明看了一眼闹钟,说:两点了。
哦。
老韩又磨蹭了一会儿,刚准备起来穿衣服,就听到一声哨音:所有班长到中队长房间集合,带笔带本。
老韩赶紧吩咐小明:把我抽屉里的笔和本给我。说着麻利的穿着衣服,穿鞋接过笔和本,开门前对小明说:带着他们捏被子。
是!
隔壁班的的班长已经闻讯小跑着从阿雷们班门口跑了过去,不忘转头往阿雷们班看一眼,对老韩说:快点。
老韩麻溜的把脚踏在鞋里,边转头边蹬进去边回答:好。然后跑了出去,临走不忘交代一声:好好捏被子!
是!
看着班长走出去,声音逐渐远去,楼道里也隐约传来中队长的声音:都到齐了吗?然后是板凳稍微挪动的声音,到齐了!然后门一关上,里面的声音就听不清了,楼道里变得很安静,能听见外面风刮树叶的声音,楼前面的操场上光秃秃的,只有沙子和土,以及一些小石子,风一刮过,掀起一点点尘土,主公路上也没有人,仿佛所有的人一下子都藏起来了一样。
班里留下阿雷这些新兵蛋子,知道班长不在了,都稍微松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彼此轻轻的傻笑了起来,彼此都不熟悉,所以话也不多,最开始问的问题也就是你是哪儿的,然后河北的就知道谁是河北的,四川的知道谁是四川的,甘肃的知道谁是甘肃的,青海的知道谁是青海的,方言也讲起来,在这陌生的令人有些胆怯的环境里稍稍寻找一点点的来自共同家乡的慰藉和温暖。再就是谈一谈在火车上的事情,在武装部的事情,然后稀里糊涂的来到了这个地方,一路颠簸和不安和期待,来到这里,终于成了一个光荣的新兵蛋子。
小白当过兵,最开始只是抱着手站在暖壶那里,听阿雷们吹牛,显得有些淡定,等阿雷们吹的暂时不知道说些啥了,小白提醒阿雷,先把被子打开砸着,边砸边小声聊,不然一会儿有人来看到了,对大家都很不好。阿雷们这才把被子都展开,卸下哑铃,垫上报纸,开始砸被子,刚开始的热火劲现在还没过,所有人还是主要砸被子,其次聊天,毕竟刚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军事环境,有一帮谁也不认识的教官长官,看着都不是啥好人,所以心里都怕,害怕一会儿班长回来了,看见被子砸的不好,挨骂挨打。
家乡的魅力在此刻就展现了出来,来自一个地区的新战友,总能聊到触动到源自内心的带着共同回忆的东西,在这个交谈的过程中可以暂时放下或者说短暂的忘记恐惧和迷茫,回味家乡。阿雷也是回忆这些往事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家乡是可以具体的。具体到干过的事,吃过的东西,认识的人,让自己难忘的东西,亲人,家里的饭,玩的伙伴,甚至天气都是家乡,家乡啊,在自己离开的时候,想念的时候,才会触动自己的泪点。不过,自己不能哭,现在才刚刚开始,这才哪儿到哪儿,如果就这么轻易的哭了,以后可怎么办呀。
或许回忆勾起了什么内心深处的东西,大家忽然都沉默了,不说话了,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忘记了时间还在,都陷入了沉思,直到小义的一声笑,所有人才从回忆里脱出来。
沉默里的一声笑,好像个暗号一样,大家也都做着笑的表情,好像一种协议,谁不笑谁就不是这个集体里的一份子一样。心里的事情还在继续,大家的脸上却露出了一点点的笑。这笑,可能是在笑自己愚蠢,也可能是一句感叹的同义符号。
楼道里传来轻微的开门的声音,阿雷们警觉了起来,应该是有人来查看各班砸被子的情况,新兵们立马分开,各占一片地,砸起了被子,果不其然,没过一分钟,通信员就轻轻的站在了门框边上,不出声音的看着阿雷们砸被子,然后他大概觉得砸的不行,就班里走,小白看到喊了一声起立,阿雷们就马上起来问班长好。
通信员叫小安,他边回答说好,边笑着看着阿雷们,看见小义,说你还挺可爱的,问小义是哪儿的,小义说是四川的。
然后他蹲下,告诉阿雷们要怎么砸被子,要一点一点的过,让阿雷们好好砸,他一会儿还会来看。说完便起来出了班,阿雷们齐声说班长再见,小安就往隔壁班走了。
阿雷们又坐回原来的位置砸被子,慢慢的,刚才心里的烦躁和不安又蔓延到手上脸上和眼神上……
这会开的很漫长,阿雷们在班长开会、新兵们都待在班里的期间又说了一些话,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孤独,不安,焦躁,片刻的镇定,片刻的快乐,继而又是无穷尽的迷茫一样的思考。
老韩回来了,回到班里。
阿雷们听见了那边开门的声音,知道班长们解散了,心里的情感开始加剧,像是要把一秒变成两秒,把两秒变成八秒,再让自己想一会儿,好好安静的在这帮安静的兄弟里面安静的想一会儿,想一会儿。老韩站在门口,先不进来,看着阿雷们砸被子,看着阿雷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表情,他笑着看着阿雷们。老韩走了进来,阿雷们起来喊班长好,他让阿雷们坐,走到桌子边,拉出凳子,坐在上面,拿起走之前倒在纸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看着阿雷们,从阿雷们每个人的脸上划过,说:先把被子收了,坐成一列。
阿雷们赶紧把被子折一折,放到床上,把哑铃装好,小明把塑料凳抱出来,放在地上成一排,阿雷们规规矩矩的坐在上面,老韩看着阿雷们,叫阿雷们可以放松点坐。
他说:讲一讲刚中队长的指示。
这里有没有不是自愿来当兵的?就是家里人逼你来的,或者在网上报错了名,稀里糊涂的就来了的?
没有,大家回答。
有没有家里人或者亲戚犯过罪坐过牢,或者家里人亲戚在港澳台工作的或者出国的?
没有。
嗯,有没有来这里之前犯过罪进去过的,或者犯过事的没被抓到的?
没有。
嗯,那好。我相信我们班的人都是好的,但也不排除有那种滥竽充数的,以前在社会上不咋样的又到部队来祸害人的。一会儿所有人要到计算机房填写个人信息,当兵之前武装部都审查过,应该都会,不要乱写,什么港澳台的没有就写没有,写错了麻烦得很,影响你能不能在这里当兵,影响到你家里人、武装部,中队也麻烦,但所有人都要照实填,别胡填。
明白。
有没有人不想当兵的?
所有人的脸上应该都是没有表情,因为这种事不能胡说。说错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所以所有人都说:没有。
老韩继续说:嗯,当兵好,好男儿就应该来当兵,到部队锻炼锻炼,就像个男人,身板也好了,也会干活了,也会说话了。现在这里面肯定有还让你妈给你洗衣服的,不用问肯定有。从这儿出去,你的衣服就是肯定你自己洗了,饭也会做了,卫生也会打扫了,反正就是一句话,啥都会了,就是生孩子你们生不了。
哪怕你当完兵回去了,那也是当过兵的人,别人对你的看法就不一样,就找个对象也好找一点,别的男娃娃啥都不会,你们啥都会干,那抢着要来。不过这都是皮毛,你们还要学习当兵,做人,军事训练,政治学习,都要好,才算是当了个好兵。
你们慢慢学吧,都嫩着来。当个兵不经历一些事情,是称不上是一个兵的。
没一会儿,楼道里喊,某班新兵电脑房集合,然后就听见楼道里的跑步声,阿雷们便坐在板凳上边听老文讲,边等着叫自己去电脑房。
叫到阿雷们去电脑房的时候,小安来班门口给阿雷们带路,老韩叮嘱了一句好好填。阿雷们说是。
填的东西是什么不知道,当过兵的都知道,没当过兵的只能靠自己猜测。
阿雷刚到新兵连的第一天,白天就主要发生了这些事。除了火车上坐了三天两夜,泡面面包火腿肠,高迪的喊麦、打牌抽烟唱歌和窗外的戈壁滩,也没有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