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停当,拉开窗子,晨风带着新鲜、湿润的空气涌进屋子,吹得白纱窗帘飘了起来。
雨后,碧空如洗,一轮红日在翠岚间冉冉升起,把半边天空染得晕红,好似女孩羞红的脸。田野泥土黝黑,已有老农荷锄牵牛下田备耕,风景如画。
秀蔓喜欢美景。她一直认为,眼中看到的东西,会影响到你的心灵、情绪乃至思维,并由此影响你的决定,你的生活。
当初,她无意中走到这里,就是被这里优美的景色所吸引,于是留下来支教;后来发现这里的人特别淳朴,于是又租下这处房子,装修后住了下来。几年下来,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里,爱上了这里的青山绿水,爱上了这里淳朴的人们。
下了楼,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院子里,青砖铺成的甬道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砖缝里长着的几种不知名的小草分外精神,叶子翠绿,宛若碧玉雕成;院子里大树小树新发的叶子干干净净闪闪发光;蔷薇树篱似乎又长长了一些……整个院落就像一幅清新的水彩画,一切都那么美好。
秀蔓满心欢喜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这是我的世界,这是我的家!在自己的地盘上,她每天都感觉心情舒畅。
“走了,汤圆儿~”秀蔓喊了一嗓子,那只大金毛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欢蹦乱跳地向门外冲去。
在晨风中,秀蔓踏着窄窄的山径,一路跑步上山,她习惯每天带汤圆儿到山上锻炼身体、呼吸新鲜空气。嫩绿的小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树梢刚刚发出的嫩芽,嫩黄中透着浅红,柔弱又充满生命力……
她照例“巡山”,她熟悉山里的每一条山路,每一棵树木,每一块石头。山上,空气芬芳、鸟鸣婉转、草木茂盛、露珠晶莹,大山处处充满生机,而这个时候,偌大的山里通常只有她自己。所以每天来到山上时,她都感觉自己像个女王——这座山今时今刻是她的呢,只属于她的,她在自己的领地巡视。
古人云:幸有我来山不孤。可是秀蔓觉得,幸有山在我不孤才对。感谢你,大山。她轻轻地说,觉得内心充满的感恩。幸亏有这座山,幸亏有这个村子,幸亏有这些村民,否则,她去哪儿找这样美好的环境?过这样幸福的生活呢?感恩,真的感恩。
神清气爽地下山的时候,有早早上学的学生在路上和她相遇,看到她就兴高采烈地打招呼:“江老师好!”她便微笑着点头。
一个小女生头发有些乱了,她喊住那孩子,帮她把头发扎好才让她走。那孩子高兴地对她说了句:“谢谢老师。”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每天,她总要管几次这样的“闲事”吧。
五年级学生刘毅忽然快步走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个大洋葱就跑开了。她大声说:“这么大洋葱呀,一定是洋葱王吧!谢谢啊!”那孩子回头冲她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秀蔓经常收到这样的礼物。她教四、五年级的数学,学生们都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他们,所以每天放学后都会有一些学生聚在她家的院子里写作业,也时不时会有学生带给她一个超大的黄瓜或土豆什么的,她觉得这是孩子们对她最好的奖励。
一次,秀蔓在院子里她经常坐的位置上发现了两朵大大的红色月季花,不知是哪个学生送的,美艳无比、芬芳馥郁。她一时兴起,化了点淡妆,换了一条黑色的无袖连衣裙,编了两条蓬松的大辫子,一条辫子插一朵花,就这样去给五年级上课。
一进教室,班里就轰动了,“老师真漂亮!”那群疯丫头、疯小子们使劲地喊,拼命鼓掌,引得别班的老师和学生也来看热闹。那是第一次,有人把她和漂亮挂上了钩。
想着这些暖心的画面,秀蔓不禁嘴角微微上扬,脚步也更加轻快了。
忽然,路边传来孩子的哭声,秀蔓循声望去,只见丁家老奶奶抱着才三四岁的孙女小艳子不停地哄着,孩子扎煞着手哭得嗓子都哑了。原来孩子的妈妈今早又走了,去大城市打工去了。
“春节都没回来,说人手紧,老板不给假,而且春节一天给三天的工资,能多挣点儿,再加上春节来回车票不好买,就没回来。这不前两天才回来,就在家待了三天,又得赶紧往回赶。刚跟孩子亲近亲近就走了……看孩子哭的,瞅着都揪心啊!她妈心里也不是滋味,可又能怎么办啊,咱们村不都是这样么,不打工就没钱,没钱日子怎么过啊,所以心里不是滋味也得走啊,她妈走时也哭了呢。”老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眼圈儿有些红了。
“是啊,就是孩子可怜啊。”秀蔓说着把小艳子接过来哄着:“小艳子不哭了,小艳子会飞呢!”她笑着把小女孩向上抛起,接住,再抛起,再接住,才几下子,孩子就“咯咯”地笑起来。
“怕不怕?怕不怕摔到?”她笑着问。
“不怕,还要,举高高。”孩子忘性大,一会儿就被分散了注意力,和她开心地玩儿了起来。
回到家时,早饭照例已经摆上桌子,简单营养,地瓜粥、馒头、煎鸡蛋、几色小菜。
“要不要喊那个人一起吃?”张嫂问。
秀蔓看了看时间,“还早,让他睡到自然醒吧,咱俩先吃。”
下第一堂课的时候,张嫂急匆匆地来学校找秀蔓,秀蔓家离学校不远。“那人好像病了。我见他一直没起床就过去看看,他昏睡着,发烧。”张嫂说。
秀蔓赶紧回去看,果然,他两颊发红,额头很烫。她立即给村医李大夫打电话,他很快就来了,检查了一下说问题不大,就是受凉感冒了,好好休息几天就没问题了。
秀蔓舒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可是我昨晚在路上捡回来的人,如果有什么差池,我都不知道该向谁交代。”
李村医笑:“你如果不带他回来,他昏迷着淋一夜雨还不知会怎样呢!你这也算救了他一命。”他开了些药片,告诉了服用方法。
“用不用输液?”秀蔓问。
“暂时不用,先观察一下。他年轻,挺壮的,抵抗力强,恢复肯定快。你们可以试着给他物理降温。”他边说,边帮秀蔓和张嫂给那个人吃药,之后又交代了几个注意事项就走了。
秀蔓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有些发愁,家里有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男人,总觉得有些不安,可是又不能把他扔出去啊。
忽然,床头的手机响了,把正在走神的秀蔓吓了一跳。她伸头看看,来电显示是“妈妈”。要不要接?接了是不是不太礼貌?如果不接,那位“妈妈”会不会担心?她有些犹豫。
床上的那个男子似乎被铃声打扰,动了动身子,秀蔓赶紧接听了电话:“您好阿姨,那个谁……就是您的儿子,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病了,刚刚吃完药睡下了,等他醒后我让他给您回电话好吗?”
对方显然有些吃惊:“哦……对不起,请问怎么称呼?”声音优雅,斯文有礼。
“我姓江,是一位乡村女教师。昨天您的儿子……是您儿子吧?我看来电显示上写的是妈妈。他来这边采风,昨天下大雨把他的帐篷冲坏了,所以到我们这里投宿,结果到底着凉感冒了。”秀蔓解释说。
“谢谢你,江老师,他现在怎么样了?”那个优雅的女声满是担心地问。
“有些发烧,医生看过了,说不碍事,您别担心。他刚刚吃过药,睡下了,等他醒后我让他给您回电话好吗?”
“好的,谢谢你。”电话那头的女人再三道谢后挂掉了电话。
呵,她的声音真好听啊。秀蔓第一次觉得从声音里就可以听出一个人的修养、美丑,这一定是位优雅、知性、端庄、大方的美女。她想。
秀蔓让张嫂好好照顾那个男子,要不停地用酒精擦他的手心、足心,用温毛巾敷他的额头,然后就回学校继续上课了。
中午回来的时候,张嫂说那个人一度烧得很厉害,“我给他刮了刮痧,出了好多痧,黑紫黑紫的。他现在病情时好时坏,还在睡呢。”张嫂喋喋不休地说着。
当晚,秀蔓负责看护那男子,毕竟张嫂照顾他一天,已经很累了,第二天还要起早做饭。那男子的体温中途又反复了一次,一度烧到快39度,秀蔓见他脸烧得通红,喂他吃了两粒退烧药,正准备给他用毛巾敷额头物理进行降温,却听他哽咽地说着什么,她凑到他跟前仔细听,原来他在喃喃地说着,“对不起,你回来……”那悲伤的语气让听的人也不由得感到心里难过。
是失恋了吧?是又梦到了不开心的那一幕吧?秀蔓想,难怪医生说没有大碍的一个着凉居然来势汹汹,可能跟心病有关吧,看来这还是一个多情的人呢。秀蔓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轻声安抚:“没关系,没关系,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那依然昏睡着的男子似乎听懂了,渐渐平静下来,只是眉头还微蹙着,似乎在病中都有解不开的心结。心思够重的,秀蔓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