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驻足,牛马止步。
西南墙角,老人盘腿而坐,怪异的着装给那个怪异的“裹尸布”添加了更加怪异的成分,而他怪异的帽子下,那些干瘪的五官都显得格外诡异。
他是个怪人。
他坐下来,他的动作僵硬得像个赶尸匠,事实证明他又不是赶尸匠,裹尸布下的并非棺材,而是一种我没见过的东西。
琴?
“古琴!”一个老者像是在回答着我想的问题,说罢他捋了捋一撮白须,对我笑了笑。
路人在西南墙角围成了个不小的圈子,还好我是最先到的第一批,我站在了最前面。
我深知往后围观的人都会费好大劲才能挤进来方能见此神奇的场面——嗯,只能用神奇来说了——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是很不靠谱的,为了买几个包子我已经拿出生命代价去往里挤了,我可不想再来一次。
人们越聚越多,男女老少皆有,他们对着墙角那位无名老人津津乐道,有人说他要耍戏法变东西,也有人说他要耍杂技,更有甚者说他是个卖唱的。
“我敢说他一会儿准能唱上一曲,看见那玩意儿了没,那是乐器。”一个中年男子颇有见解的对着几个人讲着,说完他还指了指古琴。
“铮!”
除了琴声,鸦雀无声,前一分钟还喧闹的人群停止躁动,场面瞬间从一个极端转变为另一个极端,而后者,在鸦雀无声的背后,慢慢荡出一阵阵琴音。
老人沉静下来,头微微点,他的指尖刚一触在弦上,便发出另一声悦耳之音。
琴音从弦上流出,如晨雾一样开始在空气中蔓延,荡开来。
“铮铮!”调子开始。
我听过唢呐,也见过打鼓,更见识过唱戏曲的人用各种腔唱着歌(那是丧事);而眼前所见所闻,竟显得如此奇妙,比我听过的任何声音都还要美妙,可谓天籁之音。
西南墙上停下一群白鸽,墙下路人停止脚步,加入围观者当中,不难猜出大部分的人是闻讯而来,人虽多,但却无拥挤感——我知道那是老人的手指定住了所有人,他创造出来的优美音符让人群停止着蠕动。
老人微微闭着的双眼时不时张开,他像是看着人群,像是看着人群中的某个人,像是看着空气;有时他像是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的身体看着我不能看见的“后面”。我深知他很投入。
在他指尖流出的音符,浸化着每个人,感染着飞禽走兽。在我眼里他们也只对麓人行的包子痴迷,只对街头叫卖的美酒痴迷,如果说他们在音乐方面有着不浅的鉴赏能力,那是我从未想过的事。而事实又与我想的相反,他们,在我身前身后的人们,确实对此般天籁有着不浅的欣赏力,看得出他们很投入。没准这就是先生常说的天性吧,人对音乐的认知和欣赏可以是先天性的,尽管我也不怎么理解他所说的那一套:人会对好听的声音加以欣赏,不好听的会感到烦躁甚至是反感。
那么一会,我也陶醉了,有那么一瞬,随着调子的升起我竟想到了小胖墩,那个假想中的离别场景,总会在不经意间涌上来,甚至是好几个不同版本的离别场面。
我也经常幻想着我们是有一场离别仪式的,这种幻想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冒出来。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好像欠着一场正式意义上的离别,好像他的不辞离去,是最不该的,也好像他这样,就是欠着我什么。哪怕是我猜不出他会不会像我这么想,但我仍猜着,他也会跟人提起我。
曲调开始缓慢下来,进而又紧张起来,老人的手指快速的拨动着琴弦,到一定的速度后又慢下,这种快慢交替的手法演绎着一支不同寻常的曲子,曲首曲中,始终让人时而紧张,时而放松,时而又迷醉忘我。
谁家的牛不知从谁没进拽的手里脱开绳子,朝后走开。远处传来了呼喊。
人群骚动片刻,很快又重归于平静,继续享受着琴音。
那么一会,我感觉到了人群开始蠕动起来,我转身时,看见了几个比我还小的男孩爬着挤了进来。我能想象他们是匍匐前进的:一个个身上堆满着灰,头发蓬乱,面部堆着污垢,甚至在乱发间,有着一两只蠕动着的虱子,像他们一样,拼命的朝里面蠕动着,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