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姥确实已经仙逝,这不假。乌先生说的不错,然而亲眼目睹,乌先生可没有吧?”虚竹道。
“什么?童姥死了?”一众洞主、岛主大声欢呼,都道:“贼婆子已死,当真妙极!”有人道:“普天同庆,薄海同欢!”有人道:“乌老大,你耐心真好,这般好消息,竟瞒到这时候,该当罚酒三大杯。”
钧天部诸女见乌老大此言有虚竹佐证,且口口声声说虚竹与童姥“沆瀣一气”,料定此言非虚,不禁放声大哭。
虚竹见诸人欢天喜地,稍不注意,便飞身上前,将钧天部诸女穴道尽数解开,双手一展,将诸女吸到自己身前。
“诸位可是钧天部的姐妹?阳天、朱天、昊天各部姐妹,已到接天桥边,只因铁链断了,一时不得过来。”虚竹道,“还望各位姐妹速去支援。”
众女惊喜交集,纷纷站起,说道:“多谢尊驾相救,不敢请教尊姓大名。”有几个年轻女子性急,拔步便向大门外奔去,叫道:“快,快去接应八部姊妹们过来,再和反贼们决一死战。”
虚竹微微点头,将身子挡在众女背后,以防有人阻挡。
厅内众人见虚竹不问何处穴道被封,但凡拍击尽可解穴,大惊不已。
此时,人丛中响起几下“呜呜”之声。众人一听之下,齐皆变色,霎时之间,大厅中除了这有如受伤猛兽般的呼号之外,更无别的声息。只见一个胖子在地下滚来滚去,双手抓脸,又撕烂了胸口衣服,跟着猛力撕抓胸口,竟似要挖出自己的心肺一般。只片刻间,他已满手是血,脸上、胸口,也都是鲜血,叫声也越来越惨厉。众人如见鬼魅,不住的后退。有几人低声道:“生死符催命来啦!”
虚竹飞身上前,隔空弹指,数道劲气冲入胖子身上,有如仙人泼墨。只眨眼之间,虚竹便收了身形,回到原位,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此时,那胖子浑身是血,瘫在地上,直喘粗气。不多时,跃起身来,向虚竹跪拜。
“恩公,恩公!多谢恩公,我身上生死符,已解去了!”
诸人听得此言,无不震惊,猛听得几百人齐声叫了起来:“给我破解生死符,给我破解生死符。”身上中了生死符的群豪蜂拥而前,将虚竹围起。
虚竹并不答话,只见乌老大一出手便扣住他脉门,谅他无法反抗,当下加运内力,要他痛得出声讨饶,告诉自己破解生死符之法。
哪知他连催内力,虚竹恍若不知,所发的内力都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乌老大心下害怕,不敢再催内力,却也不肯就此放开了手。群雄只当是乌老大拿住了虚竹,即使他功夫比乌老大为高,也已无可抗御,唯有听由乌老大宰割,均想:“这小子倘若真是高手,要害便决不致如此轻易的为人所制。”
各人七张八嘴的喝问:“小子,你是谁?怎么来的?”“你叫什么名字?你师长是谁?”虚竹只当没听见,就这般被乌老大拿着,也不反抗,也不回答。
乌老大恼怒,便扣住虚竹咽喉道:“贼和尚,你若是不说出解生死符之法,我便杀了你。”
正要再吓唬虚竹时,却见一柄长剑袭来,乌老大手背一凉,已被划了一道口子;若是闪避的慢了些儿,怕是整只手都要落下来!
乌老大定睛看去,正是一字慧剑门卓不凡。问道:“阁下出手伤我,又是何意?”
卓不凡笑道:“此人怕是唯一知道如何破解生死符的,老兄若是将其杀死,恐怕一年之内,众兄弟皆活不得了!”乌老大语塞,卓不凡一使眼色,自有几人在虚竹身上翻来翻去,只有一些碎银子、一本度牒、一卷画轴而已。那铁杖乃是虚竹随身之物,乌老大早已认得,未当回事。
卓不凡打开画轴。这画轴本是丝绢所制,虽被童姥踩踏蹂躏,沾了泥污,却在冰窖之间被冰水冲洗,反倒干净了许多;群雄一见之下,便都向着王语嫣瞧去。群雄均感失望。只有段誉、慕容复、王语嫣同时“啊”的一声。
卓不凡道:“小兄弟,你将生死符的破解之法交出来,我姓卓的非但不会为难你,并且还有大大的好处给你。”虚竹笑道:“有何好处?”
卓不凡拾起图画,塞入虚竹怀中,说道:“小兄弟,你的心事,我全知道,嘿嘿,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不过有人从中作梗,你想称心如意,却也不易。这样罢,由我一力主持,将这位姑娘配了给你作妻房,即刻在此拜天地,今晚便在灵鹫宫中洞房如何?”说着笑吟吟的伸手指着王语嫣。
虚竹嘲笑道:“敢问卓先生,先生剑术出神入化,这眼力想来也是非比寻常的了。”
卓不凡道:“那是自然。”
虚竹道:“既然眼力非比寻常,这画轴的年份,卓先生可看得出来?”
卓不凡一怔,便细细的看了画轴,愕然道:“这画卷至少也有四十年了!”虚竹讥讽道:“噫!再说这郎才女貌——便是这四十余年的画轴上画得是王姑娘,这‘女貌’便是不错的了;在下却自认这幅形骸当不得‘郎才’二字。卓先生自认眼力非比寻常,在下可不敢苟同。”
卓不凡被他冷嘲热讽,心中大怒,长剑抖动,便向着虚竹杀来。
虚竹冷笑一声,将铁杖舞起,只一击,便格开长剑,杖头顶在卓不凡头顶,却未曾使出天山折梅手的妙招,只是以力压人,崩得卓不凡虎口都已开裂,不得已弃了剑,以解手筋震断之厄。
虚竹道:“阁下这剑法,好的很,妙得紧,不愧剑神二字。”
卓不凡恼怒道:“阁下好手段,大可直接杀了我,又何必如此折辱在下?”
虚竹道:“卓先生身上,怕是未曾中得什么生死符吧。”
卓不凡道:“那又如何?”虚竹冷笑道:“卓先生若非身受生死符的荼毒,何以千方百计,也来求这破解之道?无非以此挟制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而已。我不想杀你,只是奉劝卓先生一句,莫要太过贪心,否则,你这一字慧剑门的光杆一条,怕也是保不住。”
卓不凡脸色连变,捡起长剑,作势便走;行过慕容复一干人时,突然出剑,刺向王语嫣。
段誉见状,忙挡在王语嫣身前,这一剑可是想要王语嫣的命,段誉背上登时被刺出一条长长的剑痕,然而未能深入,便被一条铁杖格开,虚竹怒道:“卓不凡你作死!”一转手,一杖将卓不凡脑壳劈碎。
段誉背上剑痕有一尺来长,然而不深,却只是皮外伤;可是这伤势很是唬人,更兼段誉衣服华美,数层丝缎,伤势无人看得清。段誉一来只觉上口火烧价痛,二来自以为武功低微,定挨不下这一剑,叹道:“王姑娘,我……我要死了,但愿你与慕容兄百年齐眉,白头偕老。爹爹,妈妈……我……我……”
王语嫣大急,眼中垂泪道:“段公子,你为了我……”
虚竹连忙上前,在段誉几个穴位上拍击,先止了血道:“王姑娘,且先让开,段公子伤势不轻,我需找个僻静地方为其养伤,若是治的晚了,恐有性命之虞。”
王语嫣连忙让开,虚竹抱起段誉便跑到一旁去了,贴在段誉耳边道:“段公子,你这可只是皮外伤,两三天就能结痂。”段誉眼睛仍然闭着,便动了动,也没动静,只是嘿嘿偷笑几声。
王语嫣忧心地看着段誉,生怕他为自己送了命;虚竹装模作样的治了一会,便又回来道:“段公子伤势并无大碍了,只需将养些时日便好。”
此时,虚竹之威已然不需多说,群雄见剑神卓不凡也已丧命,皆戚戚然地要走。忽听得一声娇叱,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站住了!灵鹫宫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吗?”
只见大门外拦着一块巨岩,二丈高,一丈宽,将大门密不透风的堵死了。只见大门内,无数女子已然仗剑在门内候着,群雄虽有心逃遁,却已出不去了。
忽听得头顶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童姥姥座下四使婢,参见虚竹先生。”虚竹抬起头来,只见大厅靠近屋顶之处,有九块岩石凸了出来,似乎是九个小小的平台,其中四块岩石上各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正自盈盈拜倒。
虚竹朗声道:“可是梅兰竹菊四位姐姐?”
“正是婢子。”四女拜倒在虚竹身前,正是梅剑、兰剑、竹剑、菊剑四姐妹。同时跃下,同时着地,又向虚竹躬身拜倒,说道:“使婢迎接来迟,主人恕罪。”虚竹将四人扶起道:“四位姐姐无须多礼。”
梅剑道:“现下婢子已将独尊厅大门关上了,这一干大胆作反的奴才如何处置,便请主人发落。”群雄听得梅剑道是“一干奴才”,颇为不忿,两名汉子抢上前来要对梅剑动手,只见梅剑将手一挥,这两人便都已被割喉。
虚竹道:“适才各位问我,童姥说了什么,怎么解生死符。不错,我的确知道这生死符如何解法。童姥殡天之前,曾将灵鹫宫托付于我,并传我生死符解除之法,嘱咐我将忠心善仆的生死符尽皆解去了;我便是带着童姥遗命回来。不想今日一见,所谓忠心善仆,半个也没有啊!”
群雄连忙跪倒在地,哀求不已。虚竹道:“诸位的生死符,我可以解去;然而尔等犯上作乱,致使童姥离宫,仙逝在外,又如何做了断?”
乌老大等人跪在前排,砰砰磕头,哀求不止。口中称颂、忏悔之词不要钱价说将出来。
虚竹嫌恶道:“我有三条要说,若是诸位受得了,便为你解了生死符;若是受不了;便自去吧。第一条,童姥灵前,所有人守灵三月。”
乌老大等人拜伏道:“应当,应当!我等当为童姥守灵!”
虚竹又道:“第二,所有人当永世忠于灵鹫宫。如若又有叛逆之行,我定然千里万里,将其毙杀。”
乌老大等人又山呼拜伏。慕容复等人却见这呆和尚此时满口杀伐决断,惊诧不已。
虚竹清了清嗓子,道:“第三,尔等犯上作乱,致使各部姐妹死伤无数。血债需血还,既然做了这灵鹫宫主,便要为灵鹫宫的姐妹们做主!尔等纠结作乱,我只追首恶,其余不究;不平道人已死,便饶了他;桑土公也被我一脚踢死,便当做赎罪了;乌老大仍在,你可知罪?”
乌老大道:“虚竹先生,你大人有大量,我知错了,请你饶了我吧!”
虚竹道:“我这便给你个大宽恕——送你永生永世侍候童姥!”虚竹凌空虚抓,将乌老大吸到半空,铁杖一划,乌老大顿时身首分离。虚竹落下地面,道:“我只追首恶,其余不究;如有生死符限期将至者,上来解生死符!”
众人均冷汗涔涔,再未有人敢将虚竹当一个小和尚看。于是众人按生死符时候早晚,纷纷领生死符,不在话下;梅剑四姊妹开动机关,移开大门上的巨岩,放了朱天、昊天、玄天九部诸女进入大厅。
这风波恶包不同二人生性逞强好事,出门寻童姥相斗,却撞到八部诸女。包不同言词不逊,风波恶好勇斗狠,三言两语,便和诸女动起手来。不久邓百川、公冶乾加入相助,他四人武功虽强,但终究寡不敌众,四人且斗且走,身上都带了伤,倘若大门再迟开片刻,梅兰菊竹不出声喝止,他们若不遭擒,便难免丧生了。
慕容复自觉没趣,带同邓百川等告辞下山。虚竹竭诚挽留,慕容复本就暗恨收买人心之时,被这虚竹抢了先手;更兼图画之事,很是难堪;便道:“在下得罪了缥缈峰,好生汗颜,承兄台不加罪责,已领盛情,何敢再行叨扰?”
虚竹笑道:“慕容公子言重了,在下早闻听慕容公子大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更闻听慕容公子身世高贵,肩负重任,故而敢请慕容公子一叙,若得结为盟友,岂不美哉?”
慕容复本来自觉此次白白走了一遭,却不想得虚竹这般贴心。当下展颜道:“那便叨扰了!”当下便不再谈离去之事,坐在一旁冷眼旁观。虚竹既已吩咐,自有灵鹫宫侍女准备客房。一番忙乱过后,大厅里只余虚竹段誉二人。
虚竹道:“段公子,我可是把姑娘为你留下了,切莫辜负在下一番苦心。”段誉笑道:“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不识彼姝之美者,非人者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仁兄,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此恨绵绵绝无期!”
段誉竟还认定虚竹怀中画卷上乃是王语嫣,可怜痴心人一个!
当下虚竹便吩咐取好酒来,二人开怀畅饮。段誉本就是个没心机的,更兼虚竹心思繁杂,城府极深,有意交好之间,段誉竟与之无话不谈。段誉全心全意沉浸在对王语嫣的爱慕之中,没口子的夸奖,说她性情如何和顺温婉,姿容如何秀丽绝俗,将王语嫣说的天上有,地下无。那日段誉和萧峰在无锡城外赌酒,以内功将酒水从指甲中逼出,此刻借酒浇愁,却是真饮,迷迷糊糊的道:“仁兄,我有一位结义金兰的兄长,姓乔名峰,此人当真是大英雄,真豪杰,武功酒量,无双无对。仁兄若是遇见,必然也爱慕喜欢,只可惜他不在此处,否则咱三人结拜为兄弟,共尽意气之欢,实是平生快事。”
虚竹等的便是此时,此时口中舌头也大了,道:“段公子若是瞧得起我,我二人今日就结拜了,来日遇到乔大哥,再行结拜不迟!”
二人叙了年纪,虚竹大了三岁,段誉叫道:“二哥,受小弟一拜!”二人便稀里糊涂,互相拜了起来,也不知互拜了多少次,也不知拜到何时,饮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