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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老无所依

在接下来的多年中,依依一直寻求着让肉身和灵魂尽快融合的方法,却不能如愿。

其实依依一直都知道:对小雨最好付出就是远离。

曾将依依一手养大的师傅,早就看穿依依的想法。

在一个风雨如晦的初秋,师傅带着依依搬到五十里外一处荒村,而小雨和爷爷继续住在凛冬山脚下。

五十里的距离产生了意料之外的结果。从此之后,小雨开始一天天的长大。

随着依依和小雨的距离拉远,那如影随形般的寒冷再次降临,侵蚀着依依的一切。尽管如此,依依甚至不敢在师傅面前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唯恐回到从前。

每个月的初九,师傅都会带着依依来到凛冬山下,当依依与小雨的距离再次拉近,那驱散严寒的温暖如约而至,依依却没有表现出多少久违的愉悦,而是在心中唤起一缕缕难以抑制的忧虑。

一年之后,小雨学会了说话,小雨所说的第一句话只有两个字——“姐姐!”

依依不知道当时自己心里的感受,只记得泪水如断了线的雨珠从眼眶蜂拥而下。就在那一刻,肉身与灵魂之间屏障就像被重器砸过的冰层,出现了一丝融合。一丝就意味着开始,开始就意味着真正的死而复生。

看着依依满是泪水的脸庞,师傅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大功告成的喜悦,而是拉着依依的小手返回了荒村。

小雨在成长八岁大小时候便停止了生长,依依的肉身和魂魄也在融合了五成之后停止。

每当依依向师傅问起有关小雨的问题时,师傅总是告诉依依:当往生之晶破碎时她就能离开这里,当亡灵之晶破碎时她就能长大。

依依一直希望师傅能收小雨为弟子,但在小雨的身上检测不到任何的灵根,体质以及对灵气的亲和力。鉴于小雨奇差无比的资质,就算师傅想收小雨为弟子,也无法教授任何想要教授的东西。

就这样一晃很多年,有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师傅留给小雨的暖冬符提前用完。当第二个月的初九再次见到小雨,却发现了几张极为特别暖冬符。由于没有灵力的支撑,只能在最普通的纸张上画取暖冬符,原本极为简单的暖冬符却变得无比复杂,但小雨却成功了。

连见惯了万世沧桑的师傅,在看到那些极为特别的暖冬符时也表现的极为惊喜。

由于没有任何灵力支撑,任何常用的制符之法对小雨来说都难如登天。师傅只能将自己对符文的所感、所思、所悟,写成一本厚厚的《万道符谈》,赠于小雨。

师傅撰写《万道符谈》用了两年时间。写完此书不久之后,师傅就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看似普通的储物袋,储物袋中安静的躺着两张散发着九色光华的神符。

从师傅消失之后,每个月初九依依都会拉着小雨的小手,爬到凛冬山的山顶眺望远方,风雨无阻。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也许百年,也许千年,或许更久。墨依依和墨小雨共同度过了他们认为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冰冷的往生之晶的碎片使依依在回忆中清醒。“独自离开”这个多年前就做出的决定,使依依感到格外伤神。

没有告别的别离却带难以排遣的惆怅。短暂的犹豫之后,依依便踏上了离开旅途。

当依依刚刚踏上九黎大道,就遇到了被亡魂追杀的五名修士。无比熟悉的感觉,使依依恍若置身九幽鬼域。

当依依注意到众人时,对面亡魂同时也感受到了依依的存在,它突然发出惊恐无比的惨叫,毅然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食物,落荒而逃!

有些莫名奇妙的依依,甚至不知道那个落荒而逃的家伙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她来自鬼域深冥幽空山。

依依轻轻来到跌倒在雪地上的女修面前,轻轻将其扶起。看着那无比熟悉容颜,使依依不禁想起了初入鬼域那一年。

“我叫幽幽!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属于这里!”

幽幽指着依依手腕环绕着的九个生锈的铃铛道:“它们很漂亮,以后就叫你九铃吧!”

幽幽将一块无数亡魂为之发狂的幽冥魂源随手丢给依依道:“跟姐姐走吧!拿着这个就不会冷了!”

就这样,依依跟着幽幽度过了初入鬼域的最艰难的百年时光。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和对幽幽偶尔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力量的芥蒂,百年里依依一直试图疏远幽幽,甚至没有叫过她一声姐姐。

直到百年后的一天,亡魂和亡灵之间的战争引来了盖世雷劫,庞大的劫云笼罩整个鬼域的天空,无数天雷如骤雨般倾泻而下,誓要毁灭鬼域的芸芸众生。千钧一发之际,幽幽以自己的魂核为引,施展上古禁咒,独自抗下了那场浩劫。最终幽幽彻底消散在那片天空里,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依依看着那与幽幽一模一样的容颜,两行清泪划过,悄无声息。

“我叫墨依依!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黎若曦略微斟酌一下,用颤抖的声音回道:“姐姐姓黎名若曦。”

此时此刻,依依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面前五人所散发出的浓重恐惧。但奇怪的是黎若曦身上的恐惧并非来源于自己。

依依不禁好奇的问到:“姐姐你在害怕什么?”

黎若曦沉默着想了很久才回道:“姐姐害怕的是未知的未来和命运。”

当听完黎若曦的回答后,一股莫名的危机感迅速弥漫依依的心神。这是一种跟随师傅离开鬼域之后,再也不曾有过的情绪。

依依迅速稳住心神,从口袋中拿出由师傅和小雨共同画过的一张纸符,递给黎若曦道:“姐姐拿着这个就不会冷了。”

就这样,依依离开了众人,从新回到荒村。像是等待着未知的未来和命运。

几十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又到了与小雨相见的初九。这天依依早早来到凛冬山脚下,映入眼帘的却是三具尸体,以及躺在爷爷的尸体旁奄奄一息的小雨。

依依紧紧握着小雨冰凉的双手,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半个时辰之后,回过神来的小雨抱着依依嚎啕大哭。

从小雨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依依大至明白了事情经过。

看着爷爷胸口,亡灵之晶的碎片散发的点点红光。依依不知道爷爷做法是对是错。

师傅的布局,爷爷的选择,难道非要在小雨的心头狠狠刺上一刀,才能让他明白这个世界的残酷?但身体伤容易愈合,心里的伤却愈合不了。

依依带着小雨,将寒庸的尸体烧成灰烬。然后在屋前的大槐树下将爷爷和陆明埋葬。

小雨跪在爷爷的坟前,久久不愿起身,依依默默的站在小雨身后,静静地守候。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散尽,天空开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雪越下越大,墨依依和墨小雨却没有任何要离开的意思,只是静静的杵在原地,宛若两座雕像。

渐渐的,依依身后的三丈处浮现三个黑衣人的身影。

三人被一块巨大的蓝冰冻结着,难以行动。随着时间的推移,蓝冰上渐渐出现丝丝裂纹,殷红的鲜血从细小的裂缝缓缓流出。

此时依依霍然转身,用寒彻凛冬的声音道:“我有一式!名曰千世余寒!送于尔等!”

三人看着依依冰冷的眼神,终于意识到死神的镰刀已近在咫尺。他们拼命的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们疯狂的挣扎,却难以挣脱。

正当这三名无比尊贵的玄阶修士陷入歇斯底里的绝望之时,一首凄凉的葬歌突然响彻整个荒域。远处九幽之渊上空七座庞大的法阵突然散发无比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整个荒域!

在七座法阵疯狂的运转下,原本流入九幽之渊的七色光华,逆流而上,直冲天际!一层层彩色涟漪以九幽之渊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着。远远看去,此时的九幽之渊如同一朵盛放的烟花,无比美丽。

如此美伦美幻的旷世奇境,却不是祥瑞的象征,而鬼潮爆发的标志。百年一度的鬼潮提前爆发了!此时此刻幽水河以北的半个荒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警示!

数息之后,一片庞大无比阴影猛然间笼罩整座凛冬山,阴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速缩小,直到阴影变为人形大小时,一名头戴高冠手持青铃的青年,从阴影之中,一跃而出,出现在众人面前。

青年用略微严厉的口气道:“无道之修,千世难赎;自堕之民,万古不渡!墨依依你可知错?”

此刻,跪在雪地上的墨小雨仿佛感受到了巨大威胁,猛然跃起,张开双臂护在依依身前,双眼死死的凝视着高冠人,恍若一头受伤的猛兽。

高冠人略微欣慰的看了墨小雨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三名被冰封的黑衣人。

目光所及蓝冰轰然破碎。死里逃生的三人,匍匐在地,大声喘息。

三人最右侧的的黑衣女修最快在死亡的阴影中走出,她理了理凌乱的秀发,向高冠人施了一礼,然后轻声道:“晚辈荒族第一百九十二代公主荒雪凝!拜见掌铃大人!”

女修凭借着玄阶的修为却无法压制声音里的恐惧和颤抖。

荒雪凝身为荒域三大势力——荒族的高层,对荒域当代掌铃的了解极为详尽。极尽的了解却成为她如今极度恐惧的根源。

何为掌铃?在荒域恐怕就算是一介凡人也明白“掌铃”二字所代表的含义。传说中荒域有一股极为恐怖的力量;一股荒灵两域任何势力都不敢招惹的力量;一股使灵域多数真阶大能都不敢轻易踏足荒域的力量。而掌铃就是这股力量行走于荒域的使徒,手握十大神兵之一的九幽铃就是成为掌铃的标志。

作为荒域明面上的三大势力——荒族、天魔宗、大寒王朝,交好掌铃是三大势力每一代统治核心的首要目标。在三大势力内部对每一代掌铃的评价各有不同,但对当代掌铃的评价却惊人的一致,评语曰:荒淫无度,残忍嗜杀,喜怒无常。

短短的十二个字包含着太多刻骨的仇恨和无声的控诉。每一个落入当代掌铃手中的女修下场都极为凄惨,绝无例外。

此刻荒雪凝内心的情绪如头上的黑发一样凌乱。刚刚逃离荒域鬼童的魔掌,难道又要落入当代掌铃之手?

一丝轻微的灵能打破了荒雪凝混乱的思绪。看着一旁向自己狂使眼色的二人,在荒族高层摸爬滚打多年,早已七窍玲珑的荒雪凝,瞬间就明白了二人眼神里的含义。

原来这手持青铃的高冠人并不是当代掌铃,略微松了一口气的荒雪凝,看着高冠人周身循环往复荡起而又湮灭的灵力涟漪,心情不由的更加沉重。他的确不是当代掌铃,而是比掌铃更可怕的东西!

面对着超越认知的力量,任何的错误都有可能招致万劫不复的境地,三人用力的沉默着,沉默得甚至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

此刻的高冠人没有看向万分紧张的三人,也没有看向已将墨小雨护在身后的墨依依。而是看着九幽之渊那片美伦美幻的烟火自言自语。

“万古不渡?何以渡之?又以何而渡?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试问:洁自身者,何罪于世?”

言毕,高冠人将手中的青铃高高举起,蓦然间九幽之渊上空凭空出现一座庞大无比的青铃虚影。紧接着高冠人手握着青铃朝着身前三尺处的虚空狠狠砸下。远处的青铃虚影同样朝着九幽之渊狠狠砸去!

“哐!”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底整个荒域,伴随着地动山摇的震动,甚至在遥远的幽水之南都能感受到大地的震动。

一砸过后,九幽之渊的上空七座庞大的法阵略微一滞,然后开始更加疯狂运转,散发出更加明亮的光芒。此情此境如同向高冠人发出猖狂挑衅,像是在说:你再砸一下试试?

高冠人看着手中的青铃一脸嫌弃道:“什么狗屁十大神兵?不过是件仿制品!也有脸叫九幽铃?若是真正的九幽铃在手,别说小小的九幽之渊,就算是仙域!老夫也能将它砸得四分五裂!”

高冠人边说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块暗红色长石,随手将长石丢在脚下,矮身骑在长石的一端,用手中的青铃向长石另一端狠狠砸去!

“哐哐哐哐哐哐……”

远处青铃虚影砸向九幽之渊的频率甚至越了高冠人的手速。整个世界都淹没在了剧烈的轰鸣声中。

高冠人一边砸一边还在发泄般的自言自语:“洁自身者,何罪于世!徒大道者,何患于前!何患于前!何患于前……”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汹涌而来鬼潮被从新砸回九幽之渊的深处,除了那最先出现呼啸而去近万亡魂。九幽之渊万年不变的七彩光华被硬生生的砸灭,变得一片漆黑。

当九幽之渊的最后一缕光芒彻底熄灭,高冠人站起身来,迅速将长石和青铃收入储物袋中,像是觉得有些丢脸。

剧烈的轰鸣过后,三名黑衣人终于在目瞪口呆中恢复心智,如此强悍的修为,让荒雪凝不禁想起了六千年前脚踢隐魔宗的万道真人。在这片天空下也只有万道真人有如此强大实力。

同伴的声音猛然打断了荒雪凝的思绪,只见三人左侧的黑衣青年向着高冠人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晚辈天魔宗第六长老孟哲其,拜见万道真人!晚辈从小就对万道宗仰慕之极,恳请前辈许晚辈执以弟子之礼!”

此刻高冠人心情大好,略有兴致的看着三人。

“先猜我是那狗屁掌铃,又猜我是墨非,然后是不是又要猜我是人皇、武帝?”

三人冷汗直流,不知该如何回答。

高冠人接着道:“我知你等为何而来,但是陆明的尸体任何人都不能带走。尔等还是赶紧滚吧!”

三人之中一直沉默的黑衣老者突然道:“敢问前辈,我域掌铃现在何处?”

高冠人随口回道:“你说那被称作掌铃的宵小之徒?他早已被人挫骨扬灰,那人不屑拿走这破铃,我就随手捡了回来。”

“什么?”荒雪凝为脱口而出两个字后悔不已,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如果可以离开,他们三人不会有片刻停留。但是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今日奔着陆明的尸体而来,如果空手而归,又拿不出让人信服的理由,以后必将备受打压,有时候残酷的权利斗争比面对一位绝世大能更加的可怕。

黑衣老者向着高冠人抱拳道:“九幽铃关乎甚大,恳请前辈将此铃交于我等送往无望之林,以免招致不祥!”

高冠人突然放声大笑。

“不祥?那群缩头乌龟被墨非堵在老巢大骂半月,也不见有一人出战,倒是安详的狠!你们三人若是有胆,就替我传话给那群宵小之辈:尔等为一己之私,陷荒域众生于水火,我逍遥他日若若有幸遇之,毕必将尔等挫骨扬灰!有如此铃!”

高冠人说完,对这猛然出现在手中青铃用力一握,沉闷的破碎声伴随着轻微的哀鸣,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再无十大神兵之一的九幽铃!

高冠人看向再度呆滞的三人,猛然间散发出无比强大的气势,在强大气势压迫下,三人的护身法宝在不甘的哀鸣中轰然破碎。

“尔等三人身上沾染的血腥因果,已说明尔等死不足惜。今日不杀尔等,不是因为我逍遥慈悲为怀,而是因为她!”

高冠人说着看向在一旁沉默的墨依依。

三人再也难以压制心中深埋的恐惧,向着来路疯狂逃窜!

等三人彻底消失,高冠人意兴阑珊的看着墨依依再次也问道:“墨依依!你可知错?”

依依至始至终没有从高冠人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于是认真的回道:“师傅曾说:徒大道者,终遇曲径;斩凡尘者,难斩其缘。我辈修士恩怨分明,方可无愧于心;勿忘初衷,方可无惧于前。我墨依依以直报怨,何错之有?”

高冠人叹了口气,显然此刻的墨依依并未明白他话里的含义。他悠然传身,背对着墨依依和墨小雨,仿佛不想让二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万万年来,这方世界的死而复生之法不下百种,却未有一种可以真正的死而复生。死而复生本不为大道所容,种种的死而复生之法,往往复生的是只具其身不具其魂的空壳。古往今来未有一人能够真正的死而复生!”

高冠人顿了顿继续道:“你的师傅为了得到往生之晶,叛出道盟,在仙域与人鏖战百年,千年布局毁于一旦。为了得到亡灵之晶,在鬼域与九幽论道百年,道源尽毁,险些身死道消。为了得到补天丹的真正用法,跪在我的面前苦苦哀求,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高冠人由平淡的语气变为大声斥责:“墨依依你只知道自己所承受的苦楚!却不知道你师傅为了你付出多大的代价!”

高冠人突然有些失落,用略有沉重的语气道:“墨依依在你没有真正的死而复生之前,不要再动用任何关于九幽鬼域的力量!不要让你的师傅有一天真的老无所依!”

说完此话之后,高冠人就凭空消失了,只留下站在原地泪流满面的墨依依和默默为依依擦着眼泪的墨小雨。

纷纷的大雪如同一道敞开的闸门疯狂宣泄着整个世界的冰冷。呼啸的风声仿佛席卷着整个世界的恶意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老无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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