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貂儿跪着趴在我的床脚,我动了一下脚,不小心把她给弄醒了,她揉着眼睛,忽然看见我醒着,又惊又喜,叫道:“姑娘,姑娘,你醒啦!你昨晚个差点吓死奴婢了,以后断不能再做这种事了!”她一边给我掖被角,一边讲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昨天干什么了吗?我不就是去找那个刘琦要花瓶!哎呀,正事没办成,倒是和他喝了半天的酒,然后呢,我怎么回来的?
“貂儿,我昨个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印象?”我挣扎着坐起,貂儿给我后背垫了软枕,“姑娘可是一点不记得了?”
“我好像记得那么一点。”
“记得什么?”貂儿眯着眼睛,一脸期待地问我。
“我好像扇了刘琦一巴掌?!”哦!我倒吸一口凉气,貂儿的嘴巴也是张的老大,像个受惊的兔子,四下瞥了瞥,凑近我说:“姑娘,这事你以后别乱说了。”“好的,好的,好的。”刘琦是荆州刺史,堂堂一荆州刺史被我这个野丫头打了一巴掌,传出去丢人的是他没错,可是追究起来,丢命的可是我呀,想起来也真真后怕呀。我连忙闭了嘴,冲貂儿做了个“嘘”的口势,“貂儿你要给我保守秘密啊!”
“姑娘,想让我保守秘密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一个事。”貂儿也学我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我侧过耳朵,听见她靠在我耳边说:“以后不能再去见这位刺史大人了。”
“为什么?!”我不乐意地拖着长音,我还要去找些物件盛我的花呢,而且刘琦也不是坏人啊,看起来还蛮正派的,除了是个病秧子这一个缺点。
“姑娘,这位刺史大人他有病,会传染的,听说是什么传尸,很瘆人的。”貂儿一脸恐惧,说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可是,我瞅着刘琦就是咳嗽嘛。
我正欲和貂儿理论,忽听见门外窸窸窣窣一阵人来人往,貂儿自是听见了,忙和我解释:“姑娘,估计是军师找的大夫来了。”说着她替我理了理被褥,放下了帘子,挨着我的床头站着。
“军师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
“姑娘,你昨个夜里醉的不省人事,是军师把你抱回来的。”貂儿在旁边掩面偷笑,眼瞅着那些个大夫就要进来,我原本想摔她两袖子,碍于人多,只得作罢。
那些大夫隔着床帘给我诊了脉,交头接耳了几句,也不与我说什么,便又悄悄退了出去,貂儿替我打起了帘子,我趁着空隙摔了她两下,用以报复她方才笑我。我这个人,除了护犊子这一大优点,还有另一个小小的特点,那就是睚眦必报,并且秉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坚定信念。
“哼,姑娘,你这会子可劲儿打我我才开心呢!”
什么,貂儿什么时候有受虐倾向了?
“噗嗤,”她见我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又笑:“你现在打我,可比军师扒了我一层皮要强,你是没看见,昨个飨食,军师突然回来,见不着你差点没砍了奴才,要不是奴才想起来你往哪个方向去了,最后找到了姑娘,我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貂儿越说越胆怯,声音渐渐消下去:“姑娘,你以后不管去哪儿,一定要带着奴婢,可不能一个人乱跑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企盼地盯着我,我无奈,只好答应了她,可万一以后我真的回到我的世界了,那我可不能保证带着她呀,我要带也把军师带着。
“对了,你说军师把我送回来的?那军师呢?”
“军师在这守了半夜,大夫说你没事,只是睡着了,等早上再诊一下就无碍了,可军师不放心,营里那边催了第三回他才红着眼睛走了。”
守了半夜?
滴答滴答!我仿佛听见了医院病室墙上的那块石英钟转动的声音,我想起七岁那年发高烧,医生说怕感染脑炎,要住院观察,阿北那时候就坐在我的床头看了一夜的点滴,我早上醒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面斥满血丝……
就像昨日夜里,诸葛也坐在我的床前看护了半夜一样。我的心一下子暖了起来,任是那北方荒漠上的凛冽的寒风也吹不冷,可是那颗热乎乎的心却在晚上诸葛来时给冰了底朝天。
“什么,禁足十天?”我的耳朵没坏的话,一定是诸葛的脑子坏了,可是诸葛那么聪明的脑袋怎么能坏呢,一定还是我的耳朵坏了!可我还是想确认一下,独臂提着襦裙跪着挪到案几对面正夹着青菜往我盘里送的诸葛旁边,不甘心问道:“阿北,你一定在说笑是不是?”攀着他夹菜的胳膊,不能让他得逞!
“我何时同你说笑过?”他胳膊被我牵制住,伸不到那么远,聪明如他,竟半路折返,我得意的笑还未完全咧开,一筷青菜已送到我嘴边。我心中暗暗叫苦,自作孽不可活,真怀念他不在的日子,没人逼着我吃青菜。
“张嘴吃掉。”我撇着嘴,不轻不情不愿地露出一个小口,他见针插缝,手上动作也是利索得很,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一片青菜叶子就塞进我嘴里了。
“那不行,呃……为什么要,唔……禁足十天呀?”我嚼着青菜,嘀嘀咕咕埋怨着,“人家才刚能出院子,你又给禁了足,昨儿刚认识了一个新朋友……”
“啪”!我话没说完,菜没咽下,诸葛却生气了,把筷子甩在了案几上,但脸色未变,这么些天相处下来,我那察言观色的能力早就摸透了诸葛的脾性,他是佯装生气啦,还是掩饰开心啦,我都能看个清楚,所以他摔筷子这招只能吓唬吓唬貂儿那样的小丫头,可惊不住我!
我也学着他,摔了一下筷子,把头抬得高高的对着他。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递出扇子轻拍我的额头,将我伸长如龟的脖子拍得缩了回去。
“得待在院子里,十日后,大夫说确诊你无碍,你方可出门。”他声音柔柔的,面色也柔柔的,眼眸也柔柔的,可就是这话不容我半点反抗。“婼儿,那刘琦他身患不治之症,你与他一处玩耍,我是怕你被他感染了,你呀,怎么不知道保护自己。”他蹙眉,轻声软语。“可是,那你还不是一样靠我这么近,若我果真从他那里感染了,你不是也会被我感染。”说话间,我鼻子一酸,怕传给他,自觉坐着往后挪了挪,不待我屁股动,他已发觉我的意图,一把将我拽着,拖入怀里,道:“我是男子,身体强壮,自然是不怕的。”“可……”一句解释的话没说出口,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嘴青菜。
说到刘琦的病,我恍然大悟,原来他的病是会传染的,难怪他从不让人靠近,和我说话的时候也是隔在三步之外,咳嗽的时候更是用手帕遮住,一开始我还笑他娘炮来着,还有我要与他共饮一杯酒的时候,他也是带笑拒绝,我还以为他是囿于男女授受不亲呢!
现在回想,他必是知道自己的病会传染的,所以才自觉拒人于三步之外的。
“为什么不给他找大夫?他好歹是个刺史。”
“话虽如此,只是他的病,即便华佗在世,也难回春,何况华佗去年就已经羽化了。”诸葛叹了一口气,往我嘴里塞了什么东西,我已经吃不出什么味道了。听他说华佗,这个我知道,华佗是神医嘛。“那个神医华佗,他是被曹操杀害的。”我嚼着嘴里的肉,在诸葛说话空间插上一句。
“不错。”他细着眉眼,面露异色,“你认识曹操?”
“不认识啊。”我瞄见盘里还有块瘦肉,“阿北,我要那块。”催着他给我夹,可他半天没个动静,我眼睛盯着肉,口水都快要顺着嘴角淌出来了,见他不动,我好奇地抬眼,正好落在他诧异惊奇幽深的一汪眸谭里。
“阿北到底是何意?”他嘴角带笑,默不惊心地夹了肉送进我嘴里。
“阿北就是……”我要是跟他说实话,他铁定不信的,“就是最信赖的人的意思啊。”我咧着塞满肉的嘴,冲他傻傻地笑。
诸葛今日似乎心情格外的好,而且也格外的清闲,我见着貂儿忙里忙外端了热水,又捧着一面粗布进来,把我的绣榻摆的满满的,我那绣榻原本就小,放了铜镜,还有一些貂儿才认识的胭脂水粉,还有那月白玉雕玲珑小坛。
哎,想必诸葛都没有喝过这茶,我去给他泡点。撇头见着他坐在外室,貂儿已把榻几上的饭菜都拾掇走了,诸葛摆了一摞竹简在上面,此刻正悠闲地看着。
唉,我这屋子真是小,饭桌与书桌共用,如果不是那半人高的镂空架子放在屏风处,隔出内外室,别人一脚踏进屋就能看见我的闺床。说到这个镂空架子,我累死累活,哦不,我指使貂儿累死累活地挪过来,原本是为着安置那几株红梅的,现在那些红梅都枯了,我只能让貂儿把他它们都摘了晾晒,只是,这镂空架子孤零零的放在这个确实有点尴尬了,既挡不住内景,又没花装饰,太突兀。
“军师,都妥当了,请军师移步。”貂儿乖巧地站在诸葛旁边,低眉请示,我一头雾水,瞅着这个放下竹简。信步走进内室,衣袂翩翩,绕过镂空架子,径直拐到绣榻前,双手撩起后袍,款款而坐。
“阿北,你要做什么?”我终究是忍不住问出来,这两个人在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