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滦指着自己左臂的伤口说道:“连伤得地方都一样!”
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柳元昊长揖道:“长公子有伤在身,也应注意修养。”
“睡不着啊!”灼滦环视军营,发现远处十几个军士对着月亮叩拜。
灼滦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可能正在跪拜死去的兄弟、亲人吧。”柳元昊失落地说,“这场仗,咱们损失也不小。”
“我们过去看看。”
三人走近,军士们转眼一看,迅速就要起身行礼。灼滦按了按手,“不必多礼!”说着将手按在一位已经半起身的军士肩上。
“有亲人战死?”
众军士点点头。
一位年轻的青国士兵说:“我弟弟今年还不到十六岁,按律法还不到登记兵役的年龄,可君上强行征兵,把村里不满十六岁的孩子都征来了。昨天他随长公子奇袭敌军,回来时还说长公子阵法精妙。他要好好努力,争取下次选拔时进入铁臂营。随着长公子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到时月银挣多些,在奉阳城给父母买一处大宅子。”
那位青国军士此时已经哽咽起来,“可今天,我俩被敌军冲散之后,就一直没见过他。清理战场时,也没见到他的尸首,我就想他肯定混在别的营里,忘了来找我,可归营之后才发现,他的位置一直空着。怕是已经面目全非,我没有认出他的尸首吧。”
青国军士想起那熊熊大火中的几万具尸体里有自己最亲的弟弟,已经泣不成声,将头转到背面。
柳元明也跟着哭了起来,将头埋在柳元昊的胸口。两人从小戍边,小小年纪被迫走进战场。一路上兄弟二人相亲相爱,对方有点小伤都心疼不已,他俩应该最能体会这种感觉吧。
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军士说道:“我侄子是铁臂营的。”
军士的眼里闪过骄傲的光,又瞬间变得黯然,“我认出他时,就只剩被血染尽的头颅了。我拼命在几万具尸体里找他的尸身,可实在认不出了。后来想想总归要和尸身在一起的,认不认出来又有什么关系,索性将头颅扔进大火里,希望他来世托生在太平盛世。”
军士擦掉眼角的泪,双手合十,又对着月亮拜了起来。
灼滦眼眶已经湿润,闭着眼不想让眼泪流下。
“我同乡也是铁臂营的,长公子还夸过他箭法好。我们是大幽的士兵,一开始随长公子出征的时候,我们见长公子年少,还都不服气。可从攻新泉,夜袭陈冕军营开始,我们发现长公子身先士卒,神武英勇还有奇谋时,都深深叹服了。”
灼滦捂住自己的胸口,一阵心酸涌了上来。
“尤其是长公子选拔铁臂营时,从未见过治军如此严整的主将,我们一同从乡里出来的人,都说如果长公子成为了君上,我们就不回大幽了,甘愿在长公子身后,做一名执戟郎。”北幽的军士摇摇头,苦笑说道,“如今他们真的回不去大幽了,前日被埋伏之后,同乡里就剩我俩了,今天我眼睁睁看着他也被砍翻下马。现在就剩我自己了。不知道…………”
灼滦低着头说道:“是我不好!”
“长公子!”柳元昊向各位军士递着眼色,示意不要说下去了。
“长公子,不是这样的。”年长的青国军士想起灼昂的种种暴政,上前说道:“长公子不知道,君上修建新都城,不到一年累死的民夫就有数万人。百姓的赋税已经收到了八年之后,我青国四方镇守的军费,本就已经摊派到百姓头上。每年交上赋税之后,百姓勉强留些余粮度日。如今一次交了八年,百姓已经不能过活了。你若不起兵,我们百姓就会一直在暴政之下。”
那名年轻的青国军士说道:“长公子,我们如果不被征入军队,也会被征去修建新都城。怎么样都是死,与其被活活累死还不如死在战场有尊严。其实听到长公子起兵的消息,大部分士兵都不想和长公子打仗的。因为青国上下早就听说长公子仁和之名,但是无奈从军者只能依将令而行。我们这些跟在郑将军手下的士兵,比那些被迫与长公子为敌的士兵要幸运的多。”
灼滦睁开眼,看着这些母国士兵,内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动着。
灼滦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必须长大了,肩上沉甸甸的像是扛着很重的东西。他忽然明白幕朝原和郑君明眼里所期盼的是什么,为了这个期盼已经死去很多的人了,郑君明的家人、青国无数的将士以及本不关他们事的北幽士兵。
忽然一阵风夹裹着寒意吹来,灼滦却觉身体里的血更热了。
大战之后,许多军士都睡不着,听见灼滦等人对话,纷纷走出,“我们只希望长公子争得大位,然后过安生的日子。”
“是啊!我母亲还说长公子登位时,让我一定往乾安城寄封书信,她好第一个告诉邻里们。”
灼滦擦着眼泪,大家都过来,所有人迅速在灼滦身旁围城一个巨大的圈。
“我从小就不得宠,朝中的大臣名将都不会正眼看我。我府上的下人都知道大哥赫赫武功威震一方。杭弟常与君父、颜相谈论家国大事。和他们相比,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名庸碌的人。平庸的过完这一生就好。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肩负起大家的希望,会带着大家一起为同一个目标去冲杀。”
灼滦长舒口气,“谢谢大家,谢谢各位!你们不是我的手下,而是我的兄弟。我们要一起回到奉阳,我们要为了亲人,为了青国一起回到奉阳!”
“长公子万岁!”
“长公子万岁!”
众人欢呼着。
幕朝原和郑君明在远处,看着灼滦,月影下的少年一夜间真得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