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渐渐逝去,残月发白,仿佛暗色布料被烫出了一个洞。一切都还在沉睡,只有奉阳城即将从一场可怕的风暴中醒来。宫城里灯火通明,一排排内侍官手中的灯笼盖过了细微的辰光。
初三这天,三更天时,姚宠来到灼滦的寝宫,小心翼翼地将脸贴在门上,“君上已经备好了,请君上沐浴!”
“进来!”
姚宠轻轻地推开门,后边一排排拿着各色沐浴用具的内侍官走进殿中。
这是景侯灼熙在位时,参照中原礼仪制定的祭祖规矩。祭祀先祖这天,三更时分正是天地阴阳更迭的时候,这时能感受到先人的英灵。在心里默默与先祖相通,向先祖禀告自己治理国家的情况,乞求先祖保佑。
当灼滦沐浴完之后,内侍官们已经备好衮服等候着,衮服是国君最正式的礼服,一般只有祭祀的时候才会穿。衮服上绣满日月星辰,山川大河,穿上它就意味着将国家的一切担在身上,是无上的荣光也是无尽的责任。灼滦摸着细柔如丝,手竟有些颤抖。
姚宠将灼滦的领口、袖口抻平,后退一步,恭敬地跪了下去,“君上,大臣们都已在承恩殿外等候。”
“好!去承恩殿!”
此时文武大臣分列两侧,已经在承恩殿长长玉阶下等侯着国君。只见灼滦穿着衮服走来,袍角翻腾,俨然一位成熟的君主。众人目光被灼滦腰间幽罗森严的织雪剑所吸引,心中想起了灼青扬开国时的威武豪迈,心中澎湃万分,对这个继承了武侯血脉的年轻君主充满了期待。
灼滦在石阶中央站定,众大臣齐声跪道:“参见君上!”
“起来吧!”灼滦随即向姚宠挥挥手。
姚宠高声宣道:“君上祭祖,文武随行,起!”
亲卫军迅速在路上排开,灼滦缓步走下石阶。那个儒雅的少年,变得挺拔、坚定,眉宇间充满着君王之气。
一驾四骏马车停在石阶末处,四匹骏马通体如雪,健硕俊美,是马中的精华。
南昭与灼滦同坐一车,“灼滦哥哥,你今天可真是英武啊!”
被心上人夸,灼滦笑得和煦。转过头,盯上少女水汪汪的眼睛,南昭却低下头,脸色嫩红。
平日里都是国君夫人与国君同辇而行,但南昭与灼滦同辇而行,大臣们没有一人反对,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幕朝原乘车同行,是人臣中最高的荣耀。亲卫军早已将长宁街封死,站在两侧死死把守。浩浩荡荡的队伍由东城门出城,天微微亮时就看见了那个高耸的石门。灼滦望着那个石门,想起一年前自己还是跨着杂色花马,独自来接受惩罚。而如今却是众人簇拥,不免生出些许感慨。
灼滦走下车,回身伸出手,将南昭扶下车驾。南昭看着自若的灼滦,不禁想起俩人在昭凌放风筝时,那个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扶自己下马的青涩少年。
灼滦并未放开南昭的手,而是牵着南昭一起从中门走进。大臣们相互递着眼色,笑了笑跟着走进了石门。
灼滦笑而不语,南昭莫名其妙,“灼滦哥哥,你笑什么?”
灼滦咳了一声,挺直腰身,将南昭的手握了握说道:“这一门,只有国君和夫人才能走。”
南昭回头看见其他大臣、内侍都是从旁边几个小门走进来。顿时觉得脸发烫,她挣脱开灼滦的手,双手抱在胸前,“想得美!”
灼滦笑着摇摇头,听见那条河水发出的“哗啦呼啦”声时,立刻收起了笑容,一脸严肃的凑到南昭耳旁,“马上就到明堂了!”
南昭乖巧地放下双手,跟在灼滦身边。
来到在明堂前,灼滦停住脚步思绪万缕,一切的经历都从这里开始。如果那天他没有来这里,就不会拔出织雪剑,也不会知道自己身上流着祖父的“冷荒血”。更不会遇见幕将军,自己也就不会攻城拔寨回到奉阳,当上国君。
每个人都是命运手中的一颗棋子,他可能下棋的时候不小心打了瞌睡,让你的这段时光毫无波澜。但当他醒来时,终究要将这颗棋子落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
灼滦按着腰间的织雪剑,感受着丝丝凉意。对着南昭说道:“以前这里有一块大石雕,织雪剑就被幕将军藏在石雕里。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我遇刺的事吧?”
南昭不由地看向灼滦的胸口,点点头。
“那天陆惇已经刺进我的胸膛了,血不停地从伤口中流出,身体已经没有力气了。织雪剑认出了我的血,救了我一命。当我握住织雪剑的时候,感觉血液不再流动了,力量也慢慢地恢复。后来听幕将军说,织雪剑的寒流,能够抑制血液流动的速度,所以我的血才没有流尽。”
南昭听着这么神奇的事,不自觉的多看了织雪剑几眼。
“姚宠,要派匠人再造一块石雕,比之前那块还要大。”
“遵命!君上就要到时辰了。”
灼滦走进明堂,依次为灼青扬、灼熙、灼烈上香,跪拜祷告。
接着灼滦走上祭坛,高声念出祝文。
“域内明空澄澈,清风和顺,天朗气清。今灼氏子孙滦,沐浴清斋祭告於祖宗灵前。今青国适逢盛世,国泰民安,昌隆安盛。此乃先祖庇佑,恩加子孙,福泽万民。昔武侯开疆拓土,以有后代。行军作战,攻克战胜。景侯继位,仁政爱民,文韬武略。及至威侯,青国立威,国力大增,各国拜服。忆吾先祖,灿若繁星,名声遐迩。今灼氏子孙滦,感念祖辈育人,时刻不忘先祖福泽佑护。先祖英魂常驻,浩气长存,恳请佑我大青,保我灼氏,后辈常念先祖恩德永垂。”
大臣们齐声跟着灼滦念了最后一句:“常念先祖恩德永垂!”
经过上香、祝文、奉茶、献帛、献酒、焚祝文、辞神叩拜等繁琐的程序。典仪司的司礼高喊:“祭典礼成,伏惟尚飨!”
大臣们纷纷跪拜:“伏惟尚飨!”
祖庙里一派庄严隆重,奉阳城里却是暗流汹涌。当北执接到奉阳的密报时,便迅速将青国护军全数杀死。他知道名为护军,实则监军。
北执带领着并未离开奉阳多远的北幽军队,迅速调转马头,一路烟尘遮蔽了茫茫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