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滦看着这个倾注自己心意的竹条骨架,期待着南昭看到风筝时,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公子,这是店里最好的绢布,平常贵人家都用这料子。”
灼滦摸着年轻人送过来的绢布,那丝滑的手感传来,像是新生儿的肌肤一样细嫩,但却不是南昭那只风筝的手感。
“用这个吧。”灼滦指着地上一摞粗纸。
年轻人略一怔,心里喃喃道:“贵家公子花点儿时间做个最简单的粗纸风筝,人家也觉得金贵。自己攒一年的工钱,上门提亲,人家却骂我一辈子是个伙计的命。”
年轻人怅然若失,“这是风筝的尾巴。”
灼滦看着年轻人手中两条白色带子。
“尾巴对于风筝来说是最重要的,当风筝乘风而上时,尾巴起到平衡的作用。而且会令风筝的头部抬高,使全身受风,这样放的容易,飞得又稳又高。”说到风筝,年轻人侃侃而谈。
灼滦惊讶地看着年轻人像是在教自己学《国风》的老师,一个小小的风筝,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灼滦将风筝粘好,看着空白的风筝纸,不知道该往上画什么好。
“想想你心上人喜欢什么。”
和南昭认识不多久,灼滦并不知道南昭喜欢什么,眼睛打着转。
“这种风筝上一般就是画些花花草草,锦鲤飞莺。”
“我自己回去想吧。”灼滦有些犯难,“谢谢小哥,辛苦了。”
掌柜的站在门口将这位出手阔绰的少年目送出老远,灼滦拿着风筝,怡然自得地走在街道上。
不远处,几名壮硕的青年汉子,有的扛着木椽,有的拖着粗大的绳子,在街边的空地上搭起一个巨大的棚子。
旁边有个领班模样的人用手指点着那几名青年汉子,大喊:“把每根椽子都给我绑结实喽。一阵风就塌了,咱们可就得喝西北风啦。”
领班的老远看着灼滦一身绸缎,腰间还有一条佩玉绦带,这个模样的人在北城可不多见。
“呦,这个财主少爷,风雅楼里姑娘的小曲听腻了?跑到我们穷苦人家的台子来找新鲜了。”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说道。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领班的斜了一眼青年汉子,“多嘴,赶紧干活。”
似乎平头百姓最愿意的就是抓个机会,嘲弄下大富权贵家的生活。
灼滦路过,看了眼他们。
领班的恭敬地长揖道:“公子,艺棚子明晚开张,可否有空过来捧场啊。”
“艺—棚—子?”灼滦不懂,正要径直走过。
“我们棚子里,文有说书、解趣儿、评唱,武有对角、杂耍、斗擂,不管是名士轶闻还是刀枪棍棒,我们棚子里应有尽有。”领班的又是一个长揖,“公子若来,我给您留一个雅座,到时候儿上好的瓜子,茶水给您预备着。”
“还有这好地方,你们怎么不去南城啊。”
“公子,瞧您说的,城南那些富贵老爷们,觉得咱们不入流。再说他们有时间,那风雅楼,荟香楼还逛不够呢。而且自己家里都养着俳伶,哪能瞧得上咱呢,不像您这胸怀,能容万物。”领班的一股脑把自己会的奉承的话都说了出来。
“有血城征东的故事吗?”灼滦想起,先生曾说过,血城征东是昱朝上下不愿提及的事情,官家史书上看不见,只有在民间野史上有零星的记载,但却是天策四将共同参与过的唯一一次军事行动。
“就瞧着您懂行,名楼名班里谁敢排这节目,那不是等着掉脑袋呢吗?”领班伸直了腰板,“咱们棚子什么样的都有,只不过,你可别给我告到官府。我还指望着养我一家老小呢。”
“不会的,放心吧。”灼滦眼里充满期待的光。
“公子,我们整个棚子的人可是盼着您来赏脸呀。”领班的堆着笑脸。
灼滦没答话,轻微躬身之后,走了过去,消失在街头。
众人见灼滦走远,“七爷,血城征东是哪出儿啊?富贵家的人竟然看不着。”
“我哪知道啊?大富大贵家讲究更多,他们没听过的戏,多是畿天城里禁止的,我也就是顺着他的意思说,先把这贵公子吸引过来再说。”领班的眼睛一丝狐笑。
“七爷,人家家里养的俳伶,什么演不了,还指望这种人家来听我们?”
“你知道什么,天天吃山珍海味也有腻的时候。要是咱们能攀上个富贵人家,没准以后把棚子搭到城南。”掌柜的看了看城南的方向,“多挣点钱,再在漠庐街上买一座楼,以后咱们也是名家。”
“得了吧你,有这时间还是去地头吆喝两声,多吸引两个种田的,不比在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强。”皮肤黝黑的汉子说罢,众人皆讪笑起来。
“滚,滚去干活去。”
灼滦急急地回到铭心园的书房里,小心翼翼将风筝放在书案上,研好墨,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打算好将《国风·七情》里的一段描写男女暗生情愫的诗抄写到风筝上。
当时青国太傅齐先生讲《国风》时,本想将这段跳过,但看着马上就到束发之年的两个少年,捋着花白的胡子笑道:“情丝怨缕,总归要体验的,就让老夫为二位公子开启这一课。”
“夏有琼苞,不可妄摘。河有悦女,不求其赖。
河之滟滟,断其广脉。女之娇娇,谓心不衰。
心乎爱矣,何不诉矣。朗心念之,不可忘之。”
灼滦在心中反复地默背,每念完一遍,就感觉自己的脸更加发烫。他怕自己写不好,就在宣纸上写了好几遍,生怕自己出错。
当灼滦下定决心往风筝上写字的时候,少年萌动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灼滦不禁心里不安起来,“若是被南昭妹妹看出来岂不是很难为情,要不最后一行不写了。”
正要落笔时,灼滦又沉思起来,“先生说最后一句是文中的主旨,表达的意思最为强烈,如果不加就是寻常诗句,没有意义。”灼滦想了想,还是写全了吧。
灼滦突然犹豫起来,刚刚萌发的春心就是这样,想方设法的让人家知道,又东躲西藏的怕人家知道。
灼滦在书案前来回踱步,心里又想着:“要不还是找画工画上锦鲤吧,送南昭个一模一样的。”
“画锦鲤又太没有特色了。”灼滦又摇了摇头。
灼滦回到椅子上,想坐下静静神,但却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一把火,火苗忽撩忽撩地折磨着自己,让自己心烦意乱。
少年的春心又怎能是一张小小的风筝纸就写得下,灼滦忽然想起齐先生还说过赠别好友时“无语胜千言”,最后终于决定什么也不写,送一个空白的,更加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