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辗转回到城中,灼滦将南昭送回丞相府。等回到铭心园时,天已经黑了。
春夜微凉,灼滦在窗前双手托着脸,昂头迎上冷艳的月光,脸庞被照得朗白。回想起这一天,虽然是那么惊险,但心里还是充斥着欣喜。灼滦又低下头,怕月亮看出自己的心事似的。窗棂边丝丝透着凉风,也阻挡不了少年的脸一阵阵的发热。
一声门响,将灼滦飞出的神思拽回,柳漾儿端着宵夜,躬身走了进来。
“这是松仁玉米粥,滦世子趁热喝了吧。”柳漾儿小心翼翼地将碗放在灼滦面前,手刚放入袖中,就听见灼滦轻声问道。
“哪里有卖风筝的?”
“城北有一家。”柳漾儿怔了片刻,好奇地问,“是送给丞相府的千金吗?”
“就是她,今天我们出去放风筝,她的风筝坏了。”灼滦不好意思,涨红了脸,“是很珍贵的那种,所以我想送她一个。”
不等柳漾儿说话,灼滦接着问道:“我应该送她一个什么图案的?今天她拿的是锦鲤的,我明天看看有没有雄鹰的吧,不知道有没有特殊一点的。”
柳漾儿把手从袖口里拿出,一丝失落涌上心底,她看着灼滦兴奋的脸,沉默一会说道:“要是想送一个有意义的,那就自己做一个。”
“城北那家店里有个老师傅,是出了名的巧手。你可以多给他些钱,让他教你做一个。”
灼滦有些迟疑道:“啊?做得不好,岂不是很难看。”
“这样更有意义呀,一件礼物倾注了自己的心血、时间,就算做的不是很精致,也比有钱就能买到的好的多。”
“好,我明天就去。”灼滦按捺不住的兴奋。
柳漾儿看了看灼滦,不做声地退了出去,手中紧握着袖口里一个新绣好的香包。
灼滦欣然地躺在床上,想着明天要亲手做一个风筝给南昭,她一定会高兴的。
一夜很快就过去,灼滦睡得无比踏实。一大早就跑来城北,去找柳漾儿说的那家风筝店。
城北是小商贩和农民聚集的地方,如果漠庐街是一条大河,那这里的街道就是一条小溪,房屋一间紧挨着一间,像是一块块黑色的豆腐,有序的放在青石案板上。
灼滦看到远处一家店门前的灯笼上写着“鸢”字,知道就是柳漾儿说的地方。
“掌柜的,我想做个风筝。”
“哦,公子,您想要哪一种?”老者用手在身后的挂满各色风筝的墙上比量着。
墙上风筝各异,灼滦一时间不知道该选哪一种。
“哪种好做,我想学做一个。”灼滦问道。
“学做?不行,手艺活怎么能外传。您这样的贵公子,要是在城南开家门面大的店,您是贵人,认识的画师都是出名的,到时候再出高价把我的学徒都挖走,那老头子一家老小吃什么呀。不教,不教。”掌柜的眼珠子转了几圈。
“掌柜的,放心吧,我是不会开店买风筝的,我也不是真想学你的手艺。”灼滦不知道该怎么样和掌柜的说。
“您这样的贵人,要什么样的风筝,说一声,不就得了,还用得着您亲自动手。”掌柜的劝道。
“我就是觉得自己做的最有意义,我要把它送给我……最好的朋友。”灼滦红着脸说道。
掌柜的看着灼滦水一样眼眸里,都是真诚,“我倒是有两个学徒,我教他们手艺,收留他们。他们做的风筝,卖的钱都得归我。”
“掌柜的,我给你钱,你就让我去看着你的学徒做风筝就好,我保证就做一个。”说着,灼滦将十几枚铢币放在柜台上,“不够的话,这还有。”
“够了,够了。”掌柜的赶紧将铢币拢在一起,两手捧起来放在自己的袋子里。
“大洋,快出来,你今天就教这位公子做风筝。”
一位憨憨的年轻人从后屋出来,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华贵的少年,来买风筝的都是平常百姓,达官贵人要买也都是下人过来。
“公子,这边请。”年轻人显得有些局促。
“要好好的教,公子不满意今天不给你饭吃。”
憨憨的年轻人咧嘴笑着说道:“师傅,您放心吧。”
灼滦跟着年轻人来到后屋,屋里全是成捆的竹条,还有一口大锅,锅里像是白米粥一样的东西一直“咕嘟”“咕嘟”的冒着泡。
“公子,我教你做最简单的吧。”年轻人觉得这话说出有些不妥,连忙接道,“虽然简单,但也是最好上画的,有无穷多的变化。”
灼滦看出了年轻人的局促,笑道:“就做最简单的,复杂的我一天也学不会。”
年轻人看着少年衣着华贵,竟然这么和煦的脸,心里不免放松了许多。
“公子,风筝主要就是竹条制成的骨架,然后粘在粗纸或者丝绢上。”
说着,年轻人熟练地在竹捆里拿了一根竹条,将竹条浸泡在一个大水盆里,“泡泡水,竹子变得软,不容易折断。”
灼滦认真地听着年轻人的讲解,没过多久,便动手做了起来。
“咔嚓”灼滦在弯曲手中的竹条时,折断了。
“没关系,慢慢来,这种地方最容易折断了,多试几次就好了。”
“咔嚓”,灼滦难为情的看着年轻人。
“慢慢来,不要急。”
用心做一件事的时候,时光过得总是飞快。
不知不觉已经接近正午,灼滦终于在年轻人的指导下,完成一副简单的骨架。此时他认真的将竹条上的毛刺,用刮刀去除,眼睛就要贴到骨架上了,这时候仿佛已是一位熟练的师傅。
“公子,可是送给心上人。”年轻人虽然看上去憨憨的,但一张嘴就说中了灼滦的心事。
“我……送给朋友的。”灼滦难为情。
“是个姑娘吧。”年轻人笑道,“只有送给姑娘的东西,男孩子才会变得这么用心。”
灼滦用手蹭蹭额头,脸隐隐有些发热。
“那姑娘肯定很美吧?”年轻人望向窗外,并没有看灼滦。
灼滦红着脸,声音变得小心翼翼,“嗯,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子。”
“贵家公子可真好啊,整天无忧无虑,喜欢你的姑娘是不是一个堂屋都站不下。”年轻人站起来,像是想起什么事,之前满脸的欢喜现在挂着失意。
灼滦看见年轻人眼里闪着羡慕的光,转而眼神又有些暗淡,许是带着以前的遗憾吧。
其实灼滦想告诉年轻人,自己也不是无忧无虑,自己喜欢的人也没有喜欢自己,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在年轻人眼里,自己应该就是他想象中的样子,那就别打碎他的期望吧。
其实人生在世上,各有各的忧愁,穷苦的人以为变得富庶就会没有忧愁,可谁知富庶的人还要想着怎么样才能守住自己的财富;战士想着有朝一日当上将军,就不用浴血杀敌,过着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日子。而将军不仅要想着建功立业,还要想着不能被君主猜疑。每个人都会想当然的以为,自己永远触碰不到的那些人,就是无忧无虑的。但一旦自己变成了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人,就会知道忧愁是随欲望而来,而人的欲望又是无穷的。
年轻人怅然了一会,好像想起自己的任务一样,走到灼滦跟前,指着竹条围成的骨架“公子,把它粘到绢布上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