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青北大地,天气寒凉,几场霏霏的冷雨过后,梨樱树的叶子转向灰黄,终究像听见大地的召唤一样,纷纷落下。辽阔的天地间,一排排由冰原上飞来渡寒的雪隼鸟轻声啼叫,伴着萧瑟的秋风吹进每个人的心里,使本就怅然的季节增添了一点寂寥。青涩的少年终于迎着瑟瑟的秋风,踏上西行的路。在陌生的天地里,他将沿着弯弯折折的路,去经历人世间的欢喜与悲凉。
此时,长风营营寨戒备森严,一排排亲卫军将这里围的水泄不通。无数的鹰旆旗迎着风哗啦作响,遮蔽了天空。高昂的战鼓震彻天际,低沉的号角响彻寰宇。奉阳城上下都知道,这是君上在为世子前往北幽壮行。
灼滦抬头看了看天上翱翔的雪隼鸟,高台上的一切嘈嘈杂杂似乎都吸引不了他。高台两边大臣们故意装作的悲伤表情让灼滦感到厌恶,对于他们而言今天更像是一场欢送会,送走灼滦,他们背后支持的人才能更进一步,所以灼滦知道他们内心一定是窃喜的。
冯成年将军冷森森地站在灼滦的旁边,虽年过六十,但依然矫健如昔,一双狭长的双目严肃地看着高台上的一切,仿佛战场上面对着敌人。
“末将定不辱使命,护世子周全。”老将军半跪下,腰背依然笔直。
终于在繁琐的礼仪过后,由冯成年带领着两千五百名银甲亮盔的精锐护送着世子车驾离开了长风营。
众大臣翘首看着队伍,好像亲眼看到车驾消失在视线里,他们才安心。
灼滦掀起帘挡,回头望了一眼生活过十四年的奉阳城。
“世子,你记住,冷荒血是属于冰原上的血,冰原才是我们的家。总有一天我们要带着满达主君回去。”灼滦想起昨夜幕朝原对自己说的话,突然不知道哪里才是自己的家。
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上,幕朝原的视线随着车驾移动,“世子去更辽阔的天地吧,我们终究会相见的。”
二千五百名精锐随着世子的轩车,稳步走在官道上。
五岁的年纪,本应鲜衣怒马,飞鹰走犬,但灼滦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枯乏生活。在车驾里,最多就是掀起帘挡,看着外面无穷的景色,景色变化无常却都是灼滦喜欢的模样。“青北之锦绣,在于山之空朦。”《北山经》中记载着青北山色秀丽,烟波浩渺,灼滦每当读到这里时,就会想象自己置身于云雾缭绕的峡谷中,没想到终于身临其境,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奉阳城以西多以山地为主,原来这里崇山峻岭,叠郁苍翠。青国开国近四十年间,大量采伐粗壮的树木用来修建宫殿,致使这一带水土流失严重,河水侵蚀下,渐渐形成许多瓜状峡谷。
走过雾蒙蒙的山峡,眼前突然清晰起来,丝缕薄浅的云浮在一条瓦蓝上。层峦叠嶂烘托着一轮火红,像一颗发光的宝石镶嵌在棕灰色的底座中。
灼滦看的出神,不知不觉空中飘满蒲公英的飞絮。
“这东西在青国老人口中又叫‘勿望娘’。”冯成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这些天除了告诉灼滦该吃饭了、好好休息就再没有其他的话,如今主动与灼滦说话,许是这些漂泊的飞絮,触动了老人念家的心。
“一缕缕飞絮像是一个个游子飘散天涯,落地为家。在青国,孩子要是外出谋生,家里老人都会送孩子一包干的飞絮。一是怕不能适应别处水土,这东西伴水服下能清热抑毒,另外是嘱托孩子不要牵挂母亲,要落地为家。”
灼滦喃喃道:“勿望,勿望,应该是‘勿忘’不要忘记,老人叮嘱孩子到哪也不要忘记娘,是远行的孩子生生理解错了吧。逐渐衰老的人,哪个不希望子女留在身边,享受齐人之福呢?”
冯成年一时无言,目光与灼滦明亮的眸子忽地碰在一起,又迅速回避了。
黯淡终于淹没了最后一缕光明。
两千五百人马在一处平原之地扎营。夜炊过后,灼滦在帐内随意踱步。听见外面欢呼声雀起,原来是各营军士在火堆旁比武打发时间。灼滦被吸引过去,众军士把空地围成一个圆形格斗场,大家的身影在火把的映照下交错重叠,专心地看着场内两人的一招一式,不时发出喝彩的声音。
场中一位健壮的汉子,方面阔嘴,虎背熊腰,将盔甲卸去,鼓鼓的胸肌像两座小山,已经连赢数人,灼滦认出他便是冯成年的副将雷尧。
“再来啊,还有谁!”雷尧咆哮着,众军士互相推搡着,不敢上前。
“算我一个。”
所有的军士寻着声音,借着火把的光,看清了灼滦稚嫩的脸。
“世子!”所有人半跪着,面面相觑,不敢言语。
“换上木剑,雷尧就陪世子活动活动。”大帐帐口前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众人知道那是冯成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雷尧力大,不可伤了世子,点到为止即可。”
雷尧拿出两把木剑,各撒上一把灰粉,递到灼滦面前,“世子,得罪了。”
少年一脸温煦,“将军,手下留情。”
看着眼前这个孱弱的少年,雷尧本想随意过几招。但谁知世子竟然都能轻易的躲避开,汉子出乎意料地看着冯成年,朝世子方向扬了下头,冯成年会意一样点点头。
汉子突然发力,平着灼滦胸前挥砍,力道还没用尽,迅速刺向灼滦胸口。这一击之迅速,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灼滦眼见被刺中,飞快将身体下沉,擦着地面,迎着剑刃躲过这一剑。众人纷纷叫好,冯成年眼里却浮上异样的目光。
灼滦在躲过几次之后,终于一次不及时被雷尧砍中肩膀,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世子,承让了。”
“将军神力,我的手早就被你的力道震麻了。”
汉子没想到世子会突然夸奖自己,挠着头笑道;“世子剑法诡谲,多次以险破招,真是绝妙!”
灼滦望向冯成年的大帐口,发现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昏暗的光从帐里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