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滦趴在垛堞上,回想着自己刚刚做的一切。一瞬间恍如隔世,脑海中那个杀人如麻的少年,灼滦不相信就是自己。可剑柄上粘稠的血液,依旧带着余温。
此时织雪剑上的血液已经结成血霜,灼滦使劲一抖,血霜纷纷落在地上,瞬间又融化为一滩血水。这把祖父留给自己的利刃,刚刚不知洞穿了几人心脏,刺破几人的喉咙。又想到同伴在自己的身旁落下马,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就有阵阵的冷意袭来。
正在踌躇的时候,幕朝原快步走上城墙,示意身后的军士将跪在地上的守军押走。幕朝原走到灼滦的身边,轻抚着灼滦的后背。
灼滦吓得身躯一震,转过头,看见那张和蔼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完全不是杀敌时的漠然。灼滦一把抱住幕将军,冰冷的感觉似乎得以缓解。
“世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幕朝原轻拍着灼滦的后背,“功成枯万骨,为将者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幕将军,我明白了。”灼滦抬起头看着幕将军,眼神又恢复成纯真的模样,“我明白了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又不想明白。”
“那是求生的本能,也是战场上求胜的第一步。”幕朝原抚着灼滦的头发,“砍在血肉上领悟的道理,是砍倒多少假人桩都比不了的。”
灼滦点点头,垂下头。
幕朝原看在眼里:“世子,那些战俘还等着你去处理呢。”
营帐里,灼滦坐在主位上,柳元明推着已经被血迹覆盖的安明辉走了进来。
安明辉见到灼滦,跪下道:“长公子,我奉君上之命守新泉城,如今城破,我知我已是将死之人,在我临死之前,我希望长公子答应我一件事,我才敢放心将新泉城交给长公子。”
“哦?何事啊?”灼滦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勇武的将军。
“长公子,君上所收重赋,百姓的日子已经很苦了,我希望您不要纵容手下抢夺新泉城百姓的东西。我那些弟兄都是奉我的命令行事,我希望您能放过他们一马。我活着没能好好保护他们,希望临死之前能听到您亲口答应我。”
灼滦惊讶不已,他没想到一介武夫,在生命最后想得还是百姓和手下的疾苦,灼滦起身上前将绑着安明辉的绳子解开。
安明辉跪在地上,“谢长公子不杀之恩。”
“你奉命守城,浴血杀敌,是对国君的忠。你体恤黎民,为他们恳求于我,是对百姓的仁。你放心不下兄弟,为兄弟请命,是义,我怎么能杀这么忠孝仁义的人呢?”
灼滦回过头发现老将军眉毛已经竖起,来营帐的路上老将军就告诉过灼滦,破城必斩主将立下威严,要不降军会不服。
灼滦挥挥手,“快带将军下去医治,释放所有守军,愿意跟着我的,编入队伍,不愿意跟着我的,发点路费,就地遣散吧。”
此时安明辉这堂堂镇守一城的将军,竟当众哭了起来,不停地磕头道:“多谢长公子大恩,多谢长公子大恩。”
不一会儿,柳元昊走了进来,半跪在灼滦身前,说道:“长公子,此战我军一共俘获军士八千余人,战马五千匹,城内辎重战资充足,请长公子指示。”
“战马入厩,修整兵甲,除守卫城池的军士,各营军士回营好生修养。”幕朝原看着灼滦安排部署的身影,越来越像年轻时的主君。
灼滦安排部署完毕便和幕朝原去往安明辉的营帐里,了解附近城池守军的情况。
此时随军医官已经将安明辉左臂上的箭杆取出,并将肩膀和手臂都已包扎好。见灼滦和幕朝原进来,安明辉正欲起身迎接。灼滦上前一步将安明辉按下,“将军不必多礼。”
灼滦随即说道:“本不想打扰将军养伤的,但战情紧急,我们只好过来一趟。”
“无事,这点伤,不碍事。”
“将军是说我下手太轻了吗?”幕朝原突然倨傲了起来。
“这位可是虎痴将军?”安明辉坐着稍微弯腰行礼,幕朝原也不理会。灼滦这才意识到,幕将军征战沙场时,安明辉应该还是刚入伍的小卒,老将军在战场上目空一切,自然不会把这个将军放在眼里。
灼滦打破尴尬,伸手比量着幕朝原,“这位就是虎翼大将军幕朝原。”
“末将与虎痴将军神交已久,没想到多年过去,自己竟然和虎痴将军跨马对战。末将就算是战死也值了。”安明辉抱着左臂,说到兴奋之处,顾不得手臂疼痛,竟将右手抽离出来。
听到别人叫自己虎痴将军,几十年前的种种似乎历历在目,幕朝原向下瞟了安明辉一眼,说道:“将军智计也算可以,这个前后夹击的计策,着实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武力终就差些,若是我年轻的时候,一刀定将你斩于马下。”
安明辉又弯腰致礼,“不瞒世子和老将军,如果百姓知道您二位是来吊民伐罪的,恐怕早已将末将的人头献上,开门迎接二位进城了。哪还用得着老将军上马作战。如今百姓水深火热,早已期盼着明主降临了。如果长公子发一封吊民伐罪的诏令,我相信大部分军民会望风而投,到时长公子便可兵不血刃。”
灼滦想着大哥如此不得民心,长叹一声,问道:“安将军,再往东走,是不是就到平城了?”
“是的,此处离平城六百余里,平城守军两万,守将陈冕。而且平城城池坚固,北幽没有把新泉城送回到咱们青国手中时,是西部的第二道防线。”
灼滦对着幕朝原说道:“陈冕是大哥的心腹,上次我和冯老将军遇到凛族人的时候,就是他不肯开城门让我们进去,让我们被迫二千人马对阵万余凛族骑兵。”灼滦想起那些拉弓瞄准自己的平城守军,气就不打一处来,如果他们打开城门,冯老将军也就不会死。
“将军请安歇吧,我们就不打扰了。”灼滦还没说完,幕朝原已经扬起门帘,走了出去。
安明辉忍着痛将灼滦送出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