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吹拂着天地间的一切,雪隼鸟啼叫着,归来中原渡过今年的寒冬。它们不知疲倦地周而复始,寻找着自己最舒服的地方。已有落叶“沙沙”地从少年的身边掠过,哭诉着自己刚完成了今年的使命,无情的秋风就将自己刮落。天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灼滦坐在军帐前的木阶上,将头垂在两腿中间,在这刚入秋的萧条中越陷越深。
一双手有力地按在他的肩膀上,“世子,入秋伤怀啊。”
灼滦回过头,对上了温暖的目光。少年眼眶顿时湿润,用力地抱住幕朝原,“将军,奉阳那边传来的消息,郑将军的家人被…………”
灼滦想起哥哥那残暴的手段,一片血腥涌入脑海,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听到郑君明家人全部遇害的消息,就跑去郑君明的营帐。
可大帐前没有守卫,只有昏暗的烛光飘飘忽忽。灼滦掀起帘挡,走进营帐的时候,发现郑君明端坐在几案前,手里拿着一卷兵书,对着灼滦微笑。
可几案上并没有烛火,兵书也反了。让灼滦锥心刺骨的是几案上一滩水痕,正映着微弱的烛火,闪闪发光。
灼滦看着郑君明,此时那笑容像是一把尖刀,一点点插进自己的胸口。
四目相望,营帐里,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灼滦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便转身跑了出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很难想象这样果敢骁勇的将军,伏在几案上垂泪。
“将军,都是因为我,是我变相杀了郑将军全家。”灼滦眼泪夺眶而出。
幕将军抚着灼滦飘零的头发,“怎么会是因为世子呢,是你那残忍的哥哥杀了他们。”
“可是如果郑将军没有放了我,他的家人就不会被杀了。”
战场上各种杀戮见得多了,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半生征伐沙场的将军,不足为奇。只是忽然触碰到灼滦的眼神,幕将军鼻子一酸。他忽然在想,眼前这个少年,是不是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世子,每个人一生中都会舍弃很多东西。”
灼滦抬起头看着幕朝原。
老将军双手将少年的脸托起,“必定有别的东西值得我们去放弃。”
金红的云层渐渐暗沉,一声雪隼鸟的啼叫,刺破了天空。
“郑将军舍弃了对父母的忠孝,追求的是百姓富足,君明臣贤的青国啊。”幕朝原将灼滦的眼泪擦去,“他看到世子开仓放粮,受百姓拥戴,我想心中定然是无悔的。”
“可是…………”
“世子如果想让郑将军安心,世子就要做到他希望的那样。”
灼滦不再说话,默默地点点头。
夜色将空旷的天空吞没,明月渐渐升起,拖长了两人的身影。
“世子,我们一路东进,沿途城郡纷纷归降。灼昂必定惊慌,如今奉阳就在眼底,他更是派大将陆惇领十万人马,阻击我们的脚步。”幕朝原想起曾跟在自己身旁的那个旗令官,如今两军交锋,竟各为其主。
“陆惇骁勇悍武,是不可多得的猛将,不可小觑呀!”两人齐齐转头,看着正走过来的郑君明。
“郑将军…………”灼滦惊讶地看着面色如常的将军。
郑君明依旧冷静地分析道:“世子,幕将军,前方可直进九华城,也可绕过山谷,进攻临城关。
九华城崇墉百雉,威侯就是在这里打破幽、涴联军,可想而知进攻的难度。如果想进攻临城关,则需要翻越蜿蜒盘旋的山谷。若陆将军的大军提前赶到,便随时会冲出来,将我们围死在山谷里。”
幕朝原轻叹口气,感慨道:“君明说的没错,这两处城关是主君和颜向冰依托地形,精心设计的,两城相互照应,是守护奉阳城的屏障。”当时自己和颜向冰陪着灼青扬,选建关城地址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没想到如今自己竟然要带兵攻打。
灼滦很是奇怪今天幕将军对郑将军的态度,“那依二位将军呢?”
幕朝原没有作声,看着郑君明。
郑君明躬身说道:“依末将看,陆将军前日领大军从奉阳出发,十万大军行军缓慢,必不会到的那么快。我们应该快马越过崎岖山谷,速至临城关前面的平野处,筑好营寨,以逸待劳。”
“可否直下临城关?”幕将军问道。
“太过冒险了,若久攻不下,陆将军领大军赶到,我军就会被前后夹击。”
幕将军看着灼滦点点头。
“好,就按照郑将军的意思。来人啊,传令下去,今夜各营将士饱餐一顿,明早寅时开拔,速速越过山谷。”
除去从北幽借来的三万人马,加上沿途归降俘虏的军队,灼滦将他们整编到一起。如今手下已有四万骑兵,两万步兵,军粮辎重无数。想着越过前边的城关,就到了那个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灼滦辗转反侧,索性走出大帐。
郑君明也在营帐外踱步,灼滦走了过去,一点点看清了他脸上的落寞。
“郑将军是睡不着吗?”灼滦试探地问。
郑君明抬起头迎上月光,“帐里太冷,我出来活动活动。”
刚刚入秋,丝丝的暑气还没有褪去,灼滦知道,郑将军说的冷是心冷。
“郑将军…………”
郑君明打住灼滦的话,“我知道长公子要说什么,与您无关。”
“将军的一个想法,手下的战士就会拼命的去厮杀,他们的死不是为了自己而死。如今我家人的死就像是战场上士兵的死。他们为了我的追求而死,与其他人无关。”
郑君明摇摇头,黯然失魂道:“只不过世上的死亡大都是来不及告别的。”
“郑将军…………”
郑君明对上灼滦自责的眼神,单膝跪下抱拳道:“长公子一定要如我所愿,做一位勤政爱民的君上,这样我的家人才不会白白的死去。”
灼滦用力地点点头,将郑君明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