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说不上湍急,倒也流速不慢。河面上笼罩着一层浓浓的暗灰色雾气,将河中的一切景象尽数遮挡。只闻得河中惨叫声连连,并着沉闷流淌的河水,一向自恃胆大的我,也不免有些头皮发麻。
方才还在脚边的彼岸花不知何时竟皆悄然消失,河岸尽是枯骨和少数一些颓败焦黑的魂魄。
那些魂魄也不知在忘川河中煎熬了多久?魂魄虽已焦黑倒却非常凝实,枯骨一般一路攀爬挪移着,向前方不远处的桥头爬去。
桥头此刻正站着一位老妪,桥上每过一个魂魄,都会听到她低哑木然的喊一声:“喝尽,见底。”
也不见她周边有什么水桶碗盘之类,但每过一个魂魄,都能在那魂魄身前凭空出现一只漆黑色的碗。
等待过桥的魂魄很多,一路长长的队伍排下去,根本看不到尽头。但队伍却并不显得凌乱,个个井然有序的排着队。
尽管其中偶尔会出现几个悲号不休的,也没有谁出言制止,连周围巡查的鬼差也是非常的温和安静,偶尔还能出言低语安慰两声。
一直都以为冥界是死灵存在、生存的界域,少不得会有那些枯骨恶鬼,地域修罗之类,极恶劣的场景。初至忘川河时,瞧见河边的枯骨和魂魄,以及闻得河中的凄厉惨叫,虽有些头皮发麻,倒都还我的预期范围内。
然奈何桥下的这份温情暖意,倒却是我未曾预见到的。正自看的有趣,不知何时,无尘已将我掩在了身后,而一直只能远远看得到侧脸的老妪—孟婆,此时竟悄然无息的出现在了我们身前。
我这才发现,原来她的眼睛,竟是看不见的。
“你回来了。”声音说不出的沧桑低哑,透着森森阴气。
无尘紧张的将我又往后挤了挤,好像这样我就能离那个孟婆更远些似的。
“婆婆,多年不见,婆婆可还安好?”
“没什么好或者不好,我只是个守桥的老婆子罢了。倒是你,在忘川河里呆了两千年还不曾待够不成?怎的这么快又回来了?居然还带着一只凤凰。”
冥界的一切跟我从前所预想的有些相同却又大有不同。故自从来到冥界以后,我基本上是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
一路上灰暗压抑的气氛,血红妖冶的彼岸花,血黄的忘川河水,河中魂魄凄厉的惨叫,这些都不曾真的令我生出太多的惊疑动容。直到这位孟婆老妪,轻飘飘的说出我的身份。
我虽道行在三界之中算不得有多高深,但一眼就能看透阿桐布下的隐身结界,甚而看出我的真身,这就不得不令我警惕了。
“老婆婆说笑了,这三界之中,哪里来的凤凰?小道只不过是个在外游历的方士罢了。刚学了些离魂的术法,谁知,竟不小心飘到了冥界!多有打扰,还望饶恕则个!”
学着无尘的迂腐模样对着老妪作揖下拜,我分毫不觉得此番伪装做小有任何不妥之处。对方的本事,想来是在我之上的,既很可能打不过,做小伏低些便也没什么不妥。
白白的眼仁像是能够视物一般,盯着我无声瞅了一会,突然牵起嘴角、冷然笑道:
“真也好、假也罢,老婆子只不过是见着故人前来寒暄几句。除了奈何桥的这碗孟婆汤,其他的,老婆子管不着,也不想管。你们,且好自为之吧。”
说完,径自回到了桥头,郁闷的是,我却连她怎么回去的都没能看清。
“这个孟婆,倒是个厉害角色。她好像知道很多事情,但又似乎所有的事情都跟她无关”
偷偷深呼口气,直到此时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有多紧张。
“回禀白凤前辈……”
见我瞪他,无尘憋了好一会,终于含糊着发了个音,继续向我解说:
“婆婆在这奈何桥上也不知待了多少个万年。三界生灵的死生轮回,她几乎全部都在见证。三千年前,她曾劝我喝下孟婆汤,忘却前尘,重新开始。我断然拒绝之后,她怜悯我的痴心,亲自送我进忘川河,还特意为我嘱咐了一番。婆婆虽脾气有些古怪,但其实非常热心。”
“所以,原本只需待满千年即可,你就在忘川河中待了两千年?”
饶有兴致的看着无尘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窘迫模样。我发现,自己又多出了一个打发无聊的法子。
“这个臭丫头,替你出气,你倒反拿我寻开心!”
隐约间,似是那个孟婆的声音。但因声音极其细微,我也并不能肯定。转身看时,她也并未转过脸来瞧我们,想着许是河里的阵阵惨叫让自己一时听差了,也就将之抛在了脑后。
望着眼前混黄中浸满血色的忘川河水,还有河水中不时窜出来的铜蛇铁狗,一向无所畏惧的我,也颇觉得头皮发麻。此时我才算彻底明白,为何阿桐要让我来这趟冥界,又为什么特意要无尘跟着我一起。
光凭着无尘自己,他根本不可能寻到忘川河;而我,在见过了这血黄色的忘川河水之后,再是如何神勇,也满心不愿下河去寻那聚魂草。
倒不是怕那铜蛇铁狗,而是那血黄色的河水实在令我有些望而却步。若是一身洁白的自己下河一趟之后,跟岸边缓慢爬行的魂魄一般变得黑黢黢的,那岂不是亏大了。
无尘想是看出了我的犹豫,毫不迟疑的走向水边,边走边说:
“请白凤前辈稍作等待,无尘这便下去采集聚魂草。”
‘原本就是为了救他的花离姐姐我们才辗转冥界这么许久的。让他下去,倒也算不得我欺负他。’
心里默默给自己找好了借口,便安心的等着无尘取了聚魂草后一起回阳间。
不曾想,无尘刚靠近忘川河水,便被河里的一只铁狗扑到在地,任是无尘如何挣扎,都无法从它的铁爪下挣脱。
只见那满身漆黑乌亮却透着浓浓血腥味的铁狗口吐人言,傲然道:
“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游魂,居然也敢妄进忘川河,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咦?居然是活着的元神!哈哈!好多年没有尝过元神啦,都快忘了元神是什么滋味了!今日,倒是可以让我开开荤!”
说着,露出尖锐锋利的血色獠牙,向着无尘狠狠咬将下来。
若是被它这么咬中,无尘的元神再是凝实也得破碎,到时候可就真得在冥界常住了。眼见情况不妙,我也顾不得其他,飞身右脚狠狠踢上那铁狗的脑袋。
只听见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接着,我的那只右脚就传来一阵剧痛。这个铁狗的脑袋究竟是什么做的?我用了七成的力道,便是铁的也该让我踩成泥了,可它却只是扁下去了一块,却很快又自行恢复了原状。这自愈能力,也可以比得上我了……
令我好不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