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刚刚入夜，除了归巢的倦鸟偶尔发出几声或清脆或谙哑的鸣叫，幽静的山林里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在这种环境下，如果有人想悄无声息靠近这里难度就更大。
李青石一刻都不曾放松，就算察看秦仲南情况的时候，大部分心神也仍旧放在对四周的警戒上，然而他没有听见任何声音，身前不足一丈远的地方就多了个人。
不知道是今晚的月华不够亮，还是那人所站的位置与角度刚好遮住了月光，李青石看不清他模样，不仅如此，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竟然也听不见他的呼吸。
自从念海生出元炁后，李青石的耳力与目力变得异常敏锐，眼前这人近在咫尺，那么听不见他的呼吸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是一个最少乾坤境的神仙人物，要么这根本就不是人。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是李青石能应付的，但他还是毫不犹豫拔出七星宝剑。
不知是人是鬼的黑影似乎愣了愣，然后一个粗砺的声音响起:“你能打得过我？”
李青石紧了紧握住剑柄的手，说道:“打不过。”
黑影道:“那为什么还要拔剑？不怕死？”
李青石道:“怕，只是没办法。”
黑影似乎又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声音与先前截然不同。
李青石身体一僵，大出所料道:“六师兄？”朝那黑影头顶看去，果然发髻上插着三根筷子，刚才方寸大乱，竟然没留意到。
黑影走到李青石身边，一屁股坐到地上，正是老君观第六师祖，徐逸仙。
他拍了拍李青石肩膀，满意笑道:“不错，混江湖就是要这样，不要命，但得惜命。”
李青石咧嘴笑了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徐逸仙挪了挪屁股，从底下掏出一节坐断的枯枝扔到远处，说道:“你下山后大师兄不放心，怕山下有王府的人埋伏，所以叫我来看看。”
原来李青石下山后，王玄一本来打算让徐逸仙下山偷偷陪他走一段路，怕太监李忠起疑，就派了其他人，后来李忠那么一闹，徐逸仙正好借机出来。
李青石问道:“山上怎么样了？”
徐逸仙道:“没事，有我们几个老道在，你不用操心。”
李青石嗯了一声。
徐逸仙笑道:“第一次杀人感觉怎么样？”
李青石愣了愣，这才知道原来六师兄当时也在，说道:“开始有点不大好受，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后来见秦大哥也杀了人，却一点没放在心上，就觉得要是再扭扭捏捏唧唧歪歪的，太丢人，于是劝自己就当杀了头野猪，这么一想，立马好受多了。”
说到这里冲徐逸仙咧嘴一笑:“过后又仔细想了想，还真跟捅死头野猪差不多。”
他这么说，其实有些充好汉，他确实拿杀人与杀野猪的感觉做过比较，最后觉得是很不一样的。
徐逸仙似乎听出他在逞强，说道:“行走江湖哪有不杀人的，早晚会习惯，只要对得住良心，不算什么。”
李青石沉默了一阵，说道:“我杀了他派来的人，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虽然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但我总觉得大富大贵的人大多都不怎么讲道理，找不到我，恐怕就会把火气撒在老君山，所以我正打算回去。”
徐逸仙道:“那几个不是王府的人。”
李青石有些意外，转头看向他。
徐逸仙笑道:“我问过了，他们是三大家族的人。”
李青石有点懵，过了好一阵才想起三大家族是怎么回事，也才想起他们为什么会找上自己。
徐逸仙道:“当初五师兄下山就发现山下有人鬼鬼祟祟，知会了大师兄，后来大师兄派人下山盯了段时间，这几人也只是形迹可疑，没做出什么事，所以就没理，静观其变，看看他们在弄什么玄虚，没想到是冲你来的。”
李青石道:“当初可是那三个公子哥先欺负人的，我后来只不过是照着他们做的还回去，哪来的这么大怨气？过了这么多年还记着呢？”
徐逸仙道:“你不是刚说过？大富大贵的人都不怎么讲理。”
李青石不说话了。
徐逸仙道:“他们本来还打算吊着你，让我打发了，过几天我去趟明州，跟他们这三家好好说说道理。”
李青石想了想，说道:“不用麻烦六师兄，以后我自己去。”
徐逸仙盯着他看了一阵，笑道:“好。”顿了顿又道:“那你可要好好修行，这天底下的道理不是那么好讲的，首先你得能跟人家坐到一处，你说的道理人家才能听得见，然后话不投机能保证不被扔出门外，你的道理人家才会在心里斟酌斟酌。”
李青石道:“不就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资格讲道理，谁的拳头足够大，讲出来的道理才有人听么？师兄说话能不能直白点，听着累。”
徐逸仙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道:“好歹也是世人眼里的老神仙，说话能太糙？不得注意着点？”
李青石嘀咕道:“老神仙有这么打人的么……”
徐逸仙抬起手又要一巴掌拍下去，李青石急忙说道:“六师兄，有个事想问你。”
徐逸仙收回手，好奇道:“啥事？”
李青石道:“这天底下有没有那么大的拳头？”
徐逸仙瞪了瞪眼道:“多么大？”
李青石道:“大到能去王府说说道理。”
徐逸仙愣了愣，然后想起什么，说道:“当然有，据我所知，还有更大的。”
李青石将信将疑:“更大的？有多大？”
徐逸仙道:“大到能去跟皇帝说道理，而且皇帝还不敢不听。”
李青石更加狐疑:“真的？”
徐逸仙不高兴道:“当然是真的，师兄我骗过你么？”
李青石道:“大事上没骗过，小事上经常骗。”
徐逸仙一张老脸有点垮:“那这算大事还是小事。”
李青石道:“对我来说，是最大的事。”
徐逸仙道:“所以没骗你。”
李青石盯着徐逸仙看了好一阵，确认他没胡说，悠然神往道:“大师兄都没这么大本事吧？这种人物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见上一见。”
徐逸仙脸色有些古怪，你小子不是早就见过了么，还他娘的经常一起喝酒呢！他站起身道:“行了，我回山了，就嘱咐你一句，多长点心眼，丢啥都别丢了命。”
李青石也费力起身，说道:“师兄放心，我不傻。”
徐逸仙点了点头，走出几步，说道:“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怪我吧？”
李青石愣了愣道:“我有那么不懂事？”
徐逸仙道:“那就好，俗话说吃亏是福，有些亏早吃比晚吃好。”
李青石道:“我懂。”
徐逸仙一闪而逝。
李青石出了会神，走回去看了看秦仲南，他跟徐逸仙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非但没把他吵醒，反而睡得更香，不由得有些担心，秦大哥没事吧？
然后心念一动，肯定是六师兄使了什么手段。
放下心来。
他望着林间洒落的片片月华星辉，在心头放上两件事。
争取以后能去明州讲一次道理，然后再去京都讲一次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