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达做为白玉山庄庄主,在山庄里拥有极高的声望。
他能得到山庄里所有人的拥戴,并不是靠玩弄手段沽名钓誉,他其实是一个很优秀的老师,该严厉时严厉,该和善时和善,从没有做过表里不一的肮脏事,说话行事也都是凭着真性情,否则也很难亲手调教出秦仲南这样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决定带领白玉山庄做青鱼堂的附庸,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似乎变了一个人。
他确实变了一个人。
以前的秦达,习武五十余年只开大窍四十七,终生无望鸿蒙境,注定无法在武道上真正登堂入室,当然会有不甘,只是天赋根骨这种东西是老天爷给的,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看开,于是心平气和接受上天对自己人生的安排,踏踏实实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每一件事。
如今的秦达,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入鸿蒙境,那么以前所设立的那些人生目标,所信守的一些人生观念,自然而然就发生了变化。
他不再是那个一眼就能看到自己武道尽头的人,他的未来已经有更多想象的空间。
他如今已站到了高处。
一个人如果站得更高,就会看得更远,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只是大部分人都会忽略一件事,就是一个人如果看得更远,那么他的野心就会变大。
而要想实现更大的野心,以往的那些人生信条就很容易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
所以秦达的转变没有什么稀奇,仅仅说明他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人而已。
不过秦仲南的话刺中他本心时他能因为羞耻而怒不可遏,也说明他还没有完全抛弃以往判断是非的标准。
秦仲南不知道父亲发这么大火是因为自己的话让他感到羞耻,他以为父亲做出这个决定其实心里也是极不痛快的,只是为了不让山庄的人流血牺牲,才只好违背心意,一个人背起所有骂名。
他有些心疼自己的父亲,觉得这件事不该由他一个人扛着,只是心疼归心疼,他还是觉得父亲这个决定是错的,最起码这么做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于是他没有因为父亲的怒火退缩,而是接着说道:“爹,我还是觉得你不该这么做,先不说祖宗们泉下有知会不会失望,就说那些被青鱼堂杀了的人,怎么向他们的亲人交代?”
秦达压下心里的怒气,语气恢复平静,语重心长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道理确实没错,可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报了仇,死了的人就能活过来么?既然活不过来,为什么不想些办法让那些活着的人过得更好一些?”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盯住秦仲南说道:“仲南,为父走了趟青鱼堂才发觉,这江湖似乎开始变了,为了义气不管不顾杀人报仇,现在已经很少有人那么傻了,你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重新坐直身子,说道:“至于死了的人,我会给他们的亲人足够多的补偿,这样他们也不算白死。”
秦仲南两道浓眉紧紧皱起,他觉得父亲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整个秦家,应该只有大哥有可能说出这种话才对。
秦伯东愣了愣神,显然也没想到秦达会这么说,不过跟秦仲南的紧皱眉头不同,他的脸上稍稍露出欣慰,这么多年,父亲的心思终于开始通透了,忍不住说道:“爹说的很有道理。”
秦仲南说道:“我觉得这很没道理,倘若别人就想为亲人报仇呢?”
他转向秦海清,说道:“清哥,虎头的仇,你怎么说?”
秦海清目光跟他一触,忙垂下头去,沉默半晌,嗫嚅道:“我觉得伯父说得对,就算把青鱼堂的人全杀了,虎头也活不过来了。”
秦仲南一脸络腮胡子开始轻轻抖动,他盯着秦海清看了一阵,又转向秦河晏,说道:“河晏,你怎么说?”
秦河晏眉头轻轻皱了皱,左眉眉心那颗红痣也跟着动了动,他转过头看向秦仲南,坦然说道:“如果放弃报仇能跟青鱼堂换些好处,当然要比杀人泄愤强。”
秦仲南不再说话,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秦海清是虎头的亲爹,他都这么说了,秦仲南不知道再说什么。
他朝自己父亲和三位兄弟看了一眼,最后目光停在秦河晏身上。
他不知道这个原本心思单纯的堂弟,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他早就觉得江湖人捧起圣贤书未必是什么好事,如今看来,果然不是好事。
坐在这里的几个亲人,以后当然还是亲人,只是他的心跟他们的心,恐怕早晚有一天不会再像以前那么亲近。
秦仲南理解他们的选择,但不能接受,在他看来,有些事是不能退让的,哪怕是在心底做出不为人知的妥协也不行,他怕一旦退后一步,迟早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自己最看不起的那类人。
秦仲南粗重的呼吸渐渐恢复正常,在心里长叹一声,说不出的失望与痛心。
秦达见秦仲南不再说话,情绪也慢慢稳定下来,以为他已经想通,心里松了口气,脸色也好看很多。
秦仲南站起身道:“时候不早,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睡了。”
在他心里,这件事还没有完,秦海清放弃为虎头报仇,不代表所有人会放弃,如果有人不接受父亲的补偿,他就要替秦家扛起报仇的责任,以后找青鱼堂讨回血债。
秦达抬起手示意他坐下,说道:“还有件事要跟你们商量商量。”
秦仲南心中一动,满脸希冀道:“莫非爹是跟青鱼堂虚与委蛇,等咱们实力足够的时候再跟他们翻脸?”
秦达愣了愣,说道:“青鱼堂有小神丹与大神丹这等神药,咱们白玉山庄什么时候才能有跟他们抗衡的实力?我这趟去,他们摆在明面上的就有不下十位鸿蒙境高手,你觉得咱们有机会么?”
不等秦仲南说话,又道:“区区一个青州喂不饱青鱼堂的胃口,他们想要的,是整个江湖,若咱们白玉山庄办事得力,以后帮着统御数州想来不是没有可能,像这种大好机会,当然要抓住……”语气神色,显然是要抱紧青鱼堂这条大腿不放松,丝毫没有卧薪尝胆图谋报复的打算。
秦仲南打了个哈欠,打断他道:“爹,还有什么事,赶紧说吧,我困了。”
秦达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气,也不生气,问道:“山庄水里的古怪是谁发现的?”
秦仲南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说道:“是我从葫州回来的路上结识的一位朋友,怎么了?”
秦达又问道:“什么来历?”
秦仲南也不知道李青石的来历,反问道:“爹问这个做什么?”
秦达道:“年纪轻轻就有鸿蒙境修为,当然要问清楚。”
秦仲南愣住,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说道:“爹你、你说什么?你、你弄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