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了老人,简单收拾了行李,李青石与沈光武走上通往宁州的路。
对于老人的死,李青石心里十分懊悔,昨夜为什么那么贪睡,当时听见动静,要是起来去看看,或者留神一些,老人家就死不了了。
只是就算她死不了,往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快活,那么她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李青石不知道。
沈光武消沉了好多天,现在已经好很多,似乎已经完全放下,可李青石总觉得他没以前那么开朗了,有些压抑。
他最后一个亲人走了,从此无牵无挂。
可是真能无牵无挂么?
当然不能。
老人以死换给他自由,此生若不闯出些名堂,怎么对得起她。
两个人各有各的心事,都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路上,所以走得很急,几个月后,终于到了关世充主力部队驻扎的景州。
造反军占领的五州在大仁王朝的西南方向,连成一片,其中景州位于五州最北,与瑶州、兴州两州相接,李青石两人走到半路听说大军并不在宁州,于是折向景州而来。
关世充不把主力部队放在起家的宁州,也不放在五州腹地琼州,而是放在最北面的景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显然是不满足眼前战果,想继续北上。
李青石和沈光武找到大军驻地,部队正在招兵,两人只登记了一些简单信息,便进了军营。
大军驻扎的这个地方在龙华城外,以前是大仁朝廷的军营,如今直接鸠占鹊巢,倒是方便的很。
大概是起事不久,各种制度尚未健全,造反军的军队编制十分简单,五人设伍长,十人设什长,百人设百夫长,千人设千夫长,万人设万夫长,再往上是将军,将军之上就是关世充了,这个驻地周围大约驻扎了二十万大军,几乎是关世充的全部兵力。
李青石和沈光武被带到一个能住十人的营帐,地上却只有三个铺盖,问了带路的大兵,原来这里本来就只有三人,加上他们两个才刚凑成一伍,以后这营帐里还会再住五个人进来,跟他们这一伍就成了一什。
虽然只有三个人,却已经设了伍长,两人到营帐里没多久,三个兵钻进来,他们刚训练回来。
为首一个三十来岁,相貌寻常,向李青石两人扫了一眼,眼神里透着几分凶狠阴鸷,他一言不发,坐到一张被褥上,拔出军刀开始擦拭,李青石见他额头有条两寸来长的刀疤,知道他就是伍长。
另外两个二十岁左右,其中一个模样周正,身材瘦小,冲他们咧嘴一笑,笑脸有几分憨厚。另一个长了一张方脸,身材高瘦,只看外表让人觉得正气凛然,然而他看向李青石两人的眼神有些轻佻,尤其是看李青石时,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讶与玩味,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很久,这才阴阳怪气道:“你们就是那两个新来的?去,打两盆水来,给伍长大人洗洗脚去去乏。”
李青石和沈光武愣了愣,这是军队里的规矩么?怎么觉得跟新进门的小媳妇伺候公婆一样?
不等他们说话,另外那个瘦小兵丁拿起两个木盆,笑道:“走,我陪你们去。”悄悄对他们使了个眼色,李青石两人有点莫名其妙,跟着他出去。
出了营帐,瘦小兵丁说道:“你们别生气,他们都这样,喜欢使唤新来的,我叫梁顺,你们叫什么?”
李青石觉得人家来得早,算是前辈,给他们跑跑腿也没什么,说道:“我叫李青石。”沈光武道:“我叫沈光武,以后请你多关照。”
梁顺笑道:“好说,好说。”忽然啊的一声,扭头像李青石上上下下打量几眼,说道:“你不会是老君观的李小仙师吧?”他本来没听过李小仙师的名头,是当兵以后听别人聊天的时候说起过,他亲眼见过那些军汉提起李小仙师时那副恭敬模样,简直比对关大将军还要崇拜。
李青石挠了挠头,说道:“当然不是,只不过是同名。”
梁顺道:“我就说嘛,李小仙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当兵,不过你跟李小仙师同名,挺有福气啊。”
李青石咧嘴笑了笑,竟无言以对。
梁顺十分健谈,向李青石二人说了些军营的事情。
他们的伍长叫霍朝贵,据梁顺所知,以前在山寨里做过土匪,心狠手辣,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山寨的人追杀,后来就入了伍,凭军功做上伍长。
另外那个方脸的叫杜云山,跟梁顺一样,活不下去才投的军,关世充的军队打到乾州时入的伍,比梁顺早,梁顺是在曲州时才加入造反军。
这支造反军几乎全部由饥民流民组成,本来一个个面黄肌瘦,造反以后顿顿能吃上饱饭,这些人的身板才慢慢强壮起来。
三人打了水往回走,迎面碰上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袍书生,梁顺恭恭敬敬打招呼道:“陈先生好。”
书生微笑点了点头,像李青石和沈光武看去,说道:“你们两个是新来的?”
李青石和沈光武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见梁顺那副恭谨模样,应该是个大人物,于是也露出恭谨神色,说道:“是。”
梁顺赔笑道:“陈先生真是好记性,军营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张脸,您竟然都能记住。”
书生笑道:“我可没那么好的记性,不过新兵跟老兵还是能看出来的,忙你们的吧。”拍了拍梁顺肩膀,显得十分亲切。
等书生走远,梁顺说道:“陈先生大名叫陈秀清,是给大将军出主意的人,我听那些懂点墨水的人说,他这叫……叫谋啥来着?”
沈光武道:“谋士。”
梁顺道:“对对对,谋士!陈先生可是个厉害人物,听说一开始大将军跟朝廷打仗不太顺利,主要是老百姓们害怕,都跟朝廷一伙,后来陈先生来了,给大将军出主意,搞什么均……均……对了,均田免赋!这一下老百姓高兴坏了,都拥戴咱们大将军。”
李青石道:“啥叫均田免赋?”
梁顺道:“就是给老百姓们分田分地,免除税赋。”
沈光武想了想道:“他这么做正是老百姓需要的,难怪能得到人们拥戴。”心里对那位陈先生多了几分佩服。
在军营里住了几日,李青石和沈光武对这里的环境慢慢熟悉起来。兵士们每天上午训练一个时辰,下午训练一个时辰,练些劈砍的对战招式,若是没有分派值守巡视等任务,其他时间就自己安排。
来这里的路上,李青石教沈光武练老君观的入门拳法剑法,在军营里闲着没事时,又教他练,梁顺也跟着学,老君观入门拳法剑法只要上老君山就能学到,招式不复杂,江湖上会的人不少,没人因为这个就疑心李青石跟老君观的李小仙师有什么关系。
杜云山本来也想学学,却不愿做李青石这个新兵的徒弟,好在他看那些招式都简单的很,明显不是什么高明武功,倒省的为难,于是就只冷眼旁观,有时说几句风凉话。
营帐里没再安排别的人住进来,就只他们五个,伍长霍朝贵平时不太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擦拭他那把军刀。
杜云山喜欢仗着老兵身份对李青石三人指手画脚颐指气使,要么就凑到伍长身边献殷勤,以后营帐住满十人,霍朝贵八成要升为什长,伍长位置就会空出来,杜云山一直在瞄着这个位置。
虽然经常被呼来喝去,做些打水洗衣的杂事,李青石和沈光武却不太在意,他们出身差不多,这些事早就做惯了的,不过要是以后上了战场,杜云山有什么对不起同袍的举动,那就不会再这么客气。
这天李青石和沈光武洗完衣服回来,刚进营帐,梁顺就钻进来,有些紧张说道:“听说大将军要攻打瑶州了。”闲着的时候他喜欢跑出去跟其他大兵们聊天,不知道这是从哪听来的消息。
伍长霍朝贵猛地抬起头来,眼里竟然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
杜云山大笑起来,说道:“总算又能发一笔财了。”
李青石与沈光武面面相觑,瞧他们这模样,好像必胜无疑,可这天底下有十拿九稳的事么?何况是打仗?
梁顺见他们呆愣愣的不说话,以为是害怕,笑道:“你们不用怕,朝廷的将军都没用的很,跟咱们的将军差远了,根本不是对手。”
沈光武与李青石对视一眼,均想,是他们打仗从来没吃过亏,还是朝廷的军队真那么不济事?然后又想,这好像是一码事。
梁顺见他们大眼瞪小眼,以为不信,说道:“真的!到了阵前,只要咱们的将军虎目一瞪,大喝一声,对面的将军就会吓得肝胆俱裂,栽下马七窍流血而死,你们想,他们将军都死了,底下的兵们能不乱么?他们一乱起来,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冲上去砍他妈的就是了。”
沈光武和李青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他娘的也忒能吹了,眼一瞪就能把人瞪死?
梁顺急了,对杜云山道:“杜大哥,我没瞎说吧?上回那一仗,是不是马将军刚大叫了一声就把对面的将军吓死了?”
杜云山道:“咱们跟朝廷打仗,是替天行道,有老天爷保着呢,自然是战无不胜,势如破竹。”
霍朝贵忽然冷声道:“放你奶奶的屁!什么老天爷保着?马将军是武道高手,用的是杀人于无形的神仙手段,不懂就别瞎咧咧。”
李青石愣了愣,杀人于无形?那得是什么境界?问道:“马将军跟对方隔着多远?”
梁顺道:“得有好几丈吧。”
隔着好几丈就能杀人于无形?那要什么境界?师兄他们能不能做到?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马将军真没出手?”
梁顺道:“我骗你干什么,我当时离得不远,瞧的清清楚楚,马将军真的就只是瞪了一眼,然后大喝一声,对面的将军就栽下马,鼻子嘴巴里呼呼往外冒血。”
李青石心中惊疑,因为他想起青州白玉山庄的事。
梁顺要是没吹牛,那他说的情形,简直跟青鱼堂下蛊杀人的手段太像了。
难道这军中也有人懂得养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