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大军开拔,攻打龙华城。
李青石第一次打仗,着实有点紧张,然而从周围那一个个大兵脸上看不到丁点害怕,他们或者跃跃欲试,或者兴奋莫名,哪里像是去打仗,简直就像去迎接他们的新媳妇儿一样。
沈光武本来也有些紧张害怕,后来想想自己无牵无挂,死了就死了,怕什么?难道在战场上厮杀,怕死就能不死么?在心里做了一番调整,已经坦然很多。
察觉到李青石的紧张情绪,小声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听说战场上越怕死就越容易死,把能做的做好,其他就交给运气吧。”
梁顺走在李青石身侧,也压低了声音宽慰他:“别怕,真没啥,只要有点儿眼力劲,别傻乎乎往人家刀尖上撞,死不了!这回领兵的又是马将军,马将军可是咱们这边最威猛的一员大将,其他将军带兵打仗,还要冲入敌营去斩杀对方将领,咱们马将军可不用这么费事,只要一瞪眼,一声吼,对面就不行了,已经吓死好几个了,这回他们不知道是谁领兵,估计是祖上没积德,瞅着吧,这回肯定还得叫马将军吓死。等对面将领一死,跟着大伙冲就行了,没事,我照应着你。”
李青石不忍拒绝他这番好意,笑脸僵硬点了点头,心想,我不就是有点紧张么?紧张跟害怕是一回事么?谁第一回打仗还不能紧张紧张,你们这么一说,怎么好像数我没用似的?
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兵汉朝李青石看了两眼,说道:“我说,你这小子长得比娘们还俊,怎么跑来当兵啦?就凭你这副模样,到富贵人家讨个小厮当当不难吧?别听他们瞎咧咧,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到时候别吓尿了裤子,我劝你还是多在心里求神拜佛,说不定就死不了了,这要是死了,啧啧,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梁顺道:“赵油子,你别吓他!”
那兵汉挑了挑眉道:“呦呵,梁顺,你小子也敢替人出头了?信不信打完这一仗,老子捏爆你一对卵蛋?”
梁顺畏缩地看他一眼,不敢再说。
李青石知道这兵汉不是什么好鸟,之所以叫赵油子,是因为十分油滑,欺软怕硬,碰见好欺负的就往死里欺负,要是碰上硬茬,就会怂的跟狗一样。
梁顺就属于那种好欺负的,他为人热情,喜欢交朋友,看起来像不怕事的那种,其实胆子很小,在营帐里就经常被杜云山呼来喝去,但在李青石和沈光武面前,却从来没抖搂过老卒的威风,反而有时还替李青石两人打个水洗洗衣服什么的。
李青石拍了拍梁顺肩膀,说道:“别怕,他要真敢找你麻烦,我先取了他那对卵蛋,不光要取卵,还要杀了他的小鸡。”
梁顺没忍住,咧嘴一笑,随即又收起笑脸,小心翼翼朝赵油子看了一眼,说道:“赵哥跟我逗着玩呢,你别当真。”
赵油子怒道:“王八操的,谁跟你闹着玩?”瞪向李青石道:“小白脸,你找死?”
李青石道:“操王八的,弄死我啊?”
赵油子怒极,就要过来教训教训这不开眼的小王八羔子,沈光武道:“军中士兵严禁自相残杀,何况这是行军路上,你要是真活够了,咱们也不怕鱼死网破。”
他不是个喜欢惹麻烦的人,有些事能退一步就退一步,但他也知道像赵油子这种人,你退一步他就会进两步,所以没拦着李青石跟他斗嘴,说出的话也没丝毫示弱。
赵油子经他一说,想起现在确实不是动手的时候,恶狠狠瞪了三人一眼,说道:“你们给老子等着。”
李青石三人在军营里安分守己,从不招惹是非,落在他眼里就成了能任意拿捏的软蛋,他见过这三个小杂种练拳,在他看来,那三脚猫的花架子,绝对挡不住他沙场上练出来的一次狠辣冲杀。
杜云山看着同住一帐的三个同袍跟赵油子起了冲突,笑嘻嘻瞧热闹,满脸幸灾乐祸,伍长霍朝贵也冷眼旁观,好像这三个不是他手底下的兵。
虽然赵油子不再挑衅,梁顺却忧心忡忡,他知道赵油子最爱记仇,军中虽然严禁自相残杀,但兵汉们打架斗殴上面却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来这场仗打完,一顿狠揍是逃不了了。
他在心里宽慰自己,说不定这次进了龙华城,赵油子抢上许多金银财宝,一高兴就会忘了这事,实在不行我把自己抢的分给他一些。
想到抢劫,对李青石和沈光武道:“等冲进龙华城,你们就跟在大伙后边去抢大户,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坏事做绝,这是他们的报应,不用可怜他们,只是以前能抢到不少东西,后来再攻下郡城,就抢不到多少了,那些有钱人都学精了,只要咱们一攻城,他们就带着值钱的东西逃了,不过多少会留下一些,蚊子再小也是肉,对咱们这些穷哈哈来说,人家手指缝里漏点出来,那也是一笔横财。”
李青石和沈光武点了点头,他们确实也都是穷哈哈出身,对于抢大户这件事没有什么抵触,何况李青石在这方面已经算是半个行家。
梁顺想了想道:“对了,到时候你们一定要眼明手快,咱们这里的规矩,东西谁先拿到手就是谁的,谁也不能抢,你们别看平时在军营里有人打架不会受什么处罚,可要是因为抢东西动起手来,哪怕只是拉拉扯扯,处罚也严厉的很,甚至有几个被砍了脑袋的。”
李青石觉得梁顺这人什么都好,只是好像特别仇视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虽说军中这些汉子大多都是命最不好的那波老百姓,对那些富贵权势人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敌意,但梁顺似乎格外厉害。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梁顺,你以前是不是受过有钱人的欺负呀?”
这个开朗健谈的少年脸上僵了僵,然后神色黯淡下去,垂下头不再说话。
李青石知道其中一定有隐情,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多嘴,你别见怪。”
梁顺抬起头来,咧嘴一笑道:“没啥,咱们这些穷苦人,哪个没受过他们的气?”顿了顿道:“我妹妹叫我们那里一个大户打死了,本来他们家的少爷挺喜欢我妹妹,总要我妹妹跟他一起玩,后来那小王八蛋不知道受谁鼓动,叫我妹妹吃屎喝尿,我妹妹不肯,他就说我妹妹咬他,他爹就让人打我妹妹,活活打死了,那时候她才六岁。我们去告官,听说人家使了钱,官老爷不判人家的罪,反而把我爹关起来,后来我爹死在牢里,他们说是病死的,连尸首都不给我们,说是瘟疫,烧了。”
李青石拍了拍他肩膀,不知道说什么。
沈光武道:“那大户该死,可归根结底还是朝廷太过腐败,倘若做官的人人清廉,秉公执法,就不会有这样的惨事。”
梁顺咧嘴笑道:“不过后来咱们大军打到我家那边,听说那耿老爷拼死护着他的家产,全家都叫人杀了,钱财也被抢了个干干净净,我妹妹跟我爹的仇总算报了。”说到这里声音压得更低,偷偷摸摸道:“我当兵以后,已经攒了不少钱,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过几年就该娶媳妇嫁人了,等我回去,一定能给两个弟弟娶上漂亮媳妇,再送妹妹一份丰厚嫁妆,我娘就不用发愁了。”说起这个十分兴奋。
李青石见他高兴,也跟着笑,心想,那你可千万别死了。
这时有个执法兵骑马过来,喝道:“你们几个别说话,否则军法处置!”
梁顺缩了缩脖子,等那执法兵走远,偷偷向左右瞥了一眼,心想,奇怪,怎么这次执法兵比以前多了好几倍?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大军忽然停住。
李青石翘首望去,只见前面黑压压一片军队,队列整齐,只是瞧规模只有自己这边人数的一半。
李青石心里纳闷,说道:“他们人比咱们少这么多,怎么不在城里守着?这么正面硬打不是缺心眼儿?”
梁顺道:“听说他们为了顾及朝廷颜面,不能一上来就做缩头乌龟,总要打过一仗再说,一直都是这样,不过我看这回对面的人数可比以前多了不少啊……快看快看,马将军出去了,对面的将军要倒霉了。”
马将军豹头环眼,留着一部浓密短须,身材魁梧,单看外表就是一员悍将,他这时驱马往前走出数丈,将长刀一横,威风凛凛。
他本来在山寨里坐第五把交椅,老寨主死后,他被关世充扯旗造反的主意说动,与另外七人杀了不同意造反的其他几个当家,率领部众举起义旗,虽然造反的人里关世充入山寨最晚,但他武功最高,谋略也最厉害,所以推他做了首领。
如今看来这条道没选错,眼瞅着就要攻下第六州,杀入京都指日可待,到时候做了开国功勋,可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他清了清喉咙,刀尖朝前面一指,扯开嗓门叫道:“你们这群助纣……助纣……为虎……为虎……那个……帮着混账朝廷做事的王八羔子,要是再不回头是岸,老子就只好送你们归西了!”他本来刚学会两个成语,事到临头竟然忘了。
梁顺兴奋道:“快看,对面那将军马上就要死了,只要马将军一喊‘纳命来’三个字,他一准栽下马。”
李青石伸脖子看了看,见对面将领同样身材魁梧,豹头环眼,留着一部浓密短须,单从外表看跟马将军不相上下,说道:“那人看着挺猛啊,真有那么不中用?”
梁顺道:“以前碰上过比他长得更威猛的,不照样让马将军吓死了……来了来了,不信你自己看!”
只听马将军又叫道:“既然你们执……那个不悟,就怪不得老子了!”他虎目猛地瞪圆,嗓门陡然变得更加洪亮,喝道:“纳命来!”
李青石两眼一霎不霎望着前面,等了许久,那将领仍稳稳骑在马上,回头看向梁顺。
梁顺挠了挠头,一脸意外道:“咦?怎么这回不灵了?”
前面马将军也有些出乎意料,心想,看来这回这个王八羔子有点儿能耐呀,头一个没被老子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