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石听说要在山上待够五年才能知道能不能拜入老君观的时候,只是觉得老君观的祖师爷们有点狠,他压根没想过要不要在这里待下去这个问题。
自己才刚刚过了十三岁生日,还年轻的很,五年算什么?
等道士离开,他独自登山的时候,才想起跟陈有鹿的十年之约。
如今已经过去半年多,就算五年后能被老君观收为弟子,四年多的时间,能练成高手?
李青石觉得太够呛了。
跟陈有鹿定的是生死约,大不了就让他打死,可老刘的仇咋报?
想到这个,李青石才有些发愁。
可要是离开老君山,能去哪儿?五岳还是十二洞天?这些地方可都不算太近,万一去了人家不肯收自己,那可就都把时间浪费在路上了。
再说了,就算有地方收自己,多练几年就一定能打过陈有鹿?
李青石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所以想了一圈,他觉得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老君山吧。
这么多年唯一的一个念想就是来老君山学武,起码待在这的话,以后真被陈有鹿打死,也没遗憾。
至于老刘的仇……唉,这辈子报不了,就下辈子吧。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
李青石忽然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离十年的约架还远着呢,现在就操心累不累?
他立马就把这些烦人念头抛到脑后,开始琢磨老君观怎么选徒弟。
想来想去,觉得多半要着落在他们教的入门拳法和剑法上,谁练得好就选谁。
所以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拼命练,自己不聪明,只能靠勤快。
当他登上山顶,发现人不是太多的时候,很高兴。人不多的话,被选上的可能就大。
等他登上高台,发现漫山遍野都是人,结结实实给惊着了。
这下更要拼命了。
李青石从高台下来,朝广场外走去,打算找个地方安身,要在这里住五年,盘算着也得搭个草棚或者起座茅屋,要是天天风吹日晒,那可受不了。
李青石出了广场,往前走了一阵,忍不住呲牙咧嘴。周围茅屋草棚一座挨着一座,人声喧沸,哪还有地方?
他正四处寻摸落脚地,忽然发觉气氛有些不对,本来正在闲聊的人们,等他走近全都闭了嘴,一个个死死盯着他,有探究,有好奇,有警惕,更多的是厌恶。
李青石心里纳闷,大家第一回见面,我哪里招惹你们了?
他在人们注视下小心翼翼朝前走,终于找到一个稍微松快些的地方,停住脚步,正要去解背上包袱,就听旁边一个威猛大汉满脸厌恶叫道:“小子,是不是瞎?没看见这挤了这么多人?哪还有地方?”
李青石愣了愣,见不光大汉脸色不善,周围其他人也都阴沉着脸。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再往前走。
后来李青石又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是刚一停脚就让人轰走,他越走越唉声叹气,这都快到半山腰了,怎么还这么多人?这些人强凶霸道,老君观也不管管?
又往前走一阵,终于没那么多人了,李青石解下背上包袱,坐到地上喘口气。
他歇脚的地方总共就五六座草棚,有几个汉子坐在草棚外,还好只是瞅着他,没说话。
李青石四下里看了看,左手边草棚里没人,前面支着几根木棍,上面晾满衣服,瞧那些衣服有大有小,有肥有瘦,忍不住有些好奇,这座小小草棚里住了多少人?
李青石瞅准一处地方,打算明天在那搭座草棚,先住着,等对这里熟悉之后,再看看能不能起座茅屋,今天就只好露宿了。
正打算去附近找些茅草铺地上过夜,看见一个小孩抱着一堆衣服走过来,看模样跟狗子差不多大,身板也跟狗子差不多,黑黑瘦瘦。
小孩走近了,向李青石打量了几眼,忽然咧嘴笑了笑,一口白牙十分显眼。他对李青石道:“新来的?”
李青石也冲他笑笑,点了点头。这小孩是他上山后第一个对他表露善意的人。
小孩笑道:“还没地方住吧?要不先在我草棚里凑合一晚?”因为两手抱着衣服,所以用下巴点了点那座前面晾着衣服的草棚。
李青石愣了愣,见小孩笑脸干净,不由心生亲近,想了想说道:“谢谢你,我在这里睡就行,不麻烦你了。”
小孩大大咧咧道:“麻烦啥?往后大家会天天见面,不用客气,快进来吧。”说完自己先进了草棚,放下衣服没见李青石进来,又走到棚口招手道:“快来呀!”
李青石觉得自己再扭扭捏捏就成娘们了,进了草棚,说道:“谢谢你,我叫李青石。”
小孩又咧嘴一笑:“我叫杨初一,大年初一生的。”
李青石仔细瞧了瞧他,这个叫杨初一的小孩衣服上的补丁比自己的还多,身板好像比狗子还瘦,脸蛋上没多少肉,皮肤有些枯黄,只是精神不错,尤其是一双黑漆漆的大眼,朝气蓬勃。
李青石看草棚里就一处铺盖,问道:“这棚子里就你一个人住?”
杨初一一边整理刚抱回来的衣服,一边说道:“对呀,就我一个人。”
李青石道:“怎么这么多衣服?”
杨初一笑道:“都是别人的,我帮他们洗干净,赚些钱。”
虽然刚见面没多长时间,但李青石觉得他应该很好相处,因为他很爱笑,几乎每说句话,都要笑一笑。
两人很快就熟络起来。杨初一看着跟狗子差不多的年纪,其实要大上一些,他今年十二岁,比李青石小一岁。
杨初一是江州人,来老君山已经快一年,他来老君山的目的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是为了学艺,他是为了活命。
前年杨初一的家乡遭了灾,父母带着他逃荒,逃荒的日子不好过,缺衣少食,经常好几天都吃不上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饿死,或者冻死。
有天一家三口露宿荒野,一觉醒来,杨初一发现父母不见了。他找了很久,没找到,从那以后就再没见到爹娘。
他知道他们不要他了。
后来四处流浪,辗转到了辽州,又机缘巧合上了老君山,想到这个帮人清洗衣衫的活命办法,就在这里安顿下来。
数万人在山上安营扎寨,老君山不可能管吃管喝,别说老君山没那么财大气粗,就算让朝廷养这么多人,能养多长时间?
每天早上,附近的农户会挑着吃食上山贩卖,这些饭菜与可口沾不上半点边,但是便宜,想吃饱花不了几个钱。
如果有不差钱的想叫农户多放些油或者加几两肉,那没得商量,没哪个农户敢挣这个钱,要是让老君观发现,就别想再上山了。
山上的江湖汉子们觉得老君观是故意折磨人,可敢怒不敢言,还等着做人家弟子呢,谁敢抱怨?
除了吃饭问题,李青石从杨初一嘴里还了解到很多信息。
比如没人敢偷偷下山再上山,因为老君山的天上有巡视的苍鹰。
比如有些以武犯禁的江湖草莽偷偷躲到山上,都被老君观揪出来扭送官府。
比如山上不禁打架斗殴,只要不打死打残就行。
李青石和杨初一坐在草棚里闲聊,不知不觉天色渐晚。
杨初一拿出一个馒头,掰下一半递给李青石:“早上买的,有些干了,凑合吃点吧,总比饿着强。”
李青石也不客气,接过来吃了。
李青石想起一件事,问道:“为什么我过来的时候碰上的人们看我就跟看仇人一样,头一回见面,又没得罪他们。”
杨初一笑道:“因为你年纪小呀,不知道为啥,他们都觉得老君观收徒肯定更喜欢年纪小一些的,可能是观里的小道士太多了吧。”
李青石这才会过意来,原来是想把自己挤兑走。想想也是,上山的人越多,被老君观选中的难度就越大。
两人找了些干草铺在草棚里,李青石睡在上面。
第二天清晨,李青石睁开眼,爬起身来。杨初一听见动静,也从被窝里坐起来。
李青石见他干瘦身板儿上青一块紫一块,问道:“你身上怎么回事?”昨晚睡下时草棚里昏昏暗暗,没看见这些。
杨初一取过衣衫穿上,说道:“让人揍得。”
李青石问道:“你得罪了人?”
杨初一摇头笑道:“没,大伙在山上熬日子,难免有气儿不顺的时候,有时候他们就拿我出出气。”
李青石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从白头村到老君山,他见过太多恃强凌弱,没有道理可言。
每次碰上这种事,气归气,可他管不了。
李青石想起还剩下一些跌打药膏,取出来给杨初一擦上。
按照杨初一的性子,这时候应该对李青石咧嘴笑笑,然后说声谢谢。
但他没笑,也没说话。
从爹娘不要他以后,这是第一回有人这么对他。
他有些不知所措。
至于他对别人的友善和帮助,他觉得天经地义。
这是他这两年艰难求生悟出来的道理。
直到李青石给他涂完药膏问道:“觉得怎么样?”他才回过神来,咧嘴冲李青石一笑说道:“其实早就不疼了。”
然后转过头去使劲揉了揉脸,低声说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