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石跟着杨初一来到一条山溪旁，用清冽溪水洗了把脸，精神了很多，然后一起去山顶广场。
每天清晨，会有老君观的道士领着大家练一遍拳法和剑法，大家都要参加，练完一遍后道士就会离开，大家也随意去留，一天里剩下的时间老君观从来不管。
李青石有些期待，还有些兴奋，终于能学武了。
杨初一时不时偷偷瞧一眼李青石背着的长剑，满脸羡慕。自从练拳练剑以来，他做梦都想有一把自己的剑，可是太贵了，这一年攒的钱虽然够买一把最便宜的，可想来想去总是舍不得。
他悄悄摸了摸自己背着的木剑，咬着牙想，要不就买一把？
最开始的时候他连木剑都没有，天天拿根树枝练，被那些草莽汉子笑话了很久，后来他做了这把木剑。
最初木剑做的很难看，他就每天偷偷看别人的剑是什么模样，看完以后细心雕琢，一点一点下来，现在木剑已经十分漂亮。
杨初一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再等等，就攒了那么点钱，要是一下子花完，心里不踏实。
两人到了山顶广场，已经来了不少人，杨初一带着李青石排在队伍后面。
大家每天练拳练剑没有固定位置，来得早的站前面，来得晚的就按队形依次往后排。
等了一阵，人们悉数来到广场，数万人队列整齐肃然而立，场面十分壮观。
这时候太阳还没出来。
当第一缕阳光洒落山顶时，一个年轻道士登上广场前面的高台，开始带着大家打拳。
拳势沉稳缓慢，如抽丝剥茧，连绵不绝。
李青石瞪大眼睛，竭力看清每一个动作，一面跟着比划，一面用心记忆。
有道士在队伍里巡视，纠正大家的动作。
大约半个时辰，一套入门拳法打完，李青石闭目回想，记下了一小半，照这个速度，大约三天就能学会这套拳法。
年轻道士取出长剑，准备带大家练入门剑法。
李青石收起思绪，发现正巧有个道士走到自己身边，因为打完了拳，所以道士停住脚步，等大家开始练剑。
李青石刚才心神大半都用在记忆拳法招式，手上虽然跟着比划，却没有一个动作做得到位。他不知道这位道士有没有看见，心里有些忐忑，生怕人家以为自己在偷懒。
李青石偷偷瞧了瞧身边道士的脸色，似乎没啥异样，松了口气，从背后抽出七星宝剑。
然后就看见那个道士愣了愣。
紧接着身周传来几声轻笑。
李青石也愣了，他知道自己这把七星宝剑的剑鞘很难看，但有那么好笑么？
然后他发现人们并没有看他背上的剑鞘，而是在看他手里的剑。
他下意识扫了眼七星宝剑，终于知道他们在笑什么，脸上一阵阵发热。
狗日的老刘，天天跟老子吹这把七星宝剑是绝世宝物，又让你给坑了。
本来他从白头村出来以后，时不时会把七星宝剑拿出来擦一擦，后来碰上刘潇洒，就再没拿出来过，开始是忘了，后来刘潇洒偷偷把他那顶破斗笠扔了，他就不敢拿出来了，怕刘潇洒嫌他这把剑太破，也偷偷给他扔了。
谁想到才几个月，这把破剑居然生锈了！
真丢人呀。
那道士轻轻摇了摇头，走了。
李青石脸色难看，心里后悔死了，明明知道今天要练剑，怎么昨天晚上不先把七星宝剑拿出来瞧瞧？
这下好了，那位道长对自己的印象肯定差极了。
就算拿根树枝，也比拿把生了锈的剑强呀。
剑都生锈了，不知道打磨打磨？到底是来学武的还是来玩的？学武之人哪个会这么不把自己的兵器当回事？
李青石满心忧虑，生怕因为这事老君观就再也不肯收自己，直到剑法练了一半才定下心来，想那么多干啥？先把拳法剑法学好了再说。
他开始集中精神学剑，最后记下了后面一小半。
练完一遍拳法剑法，道士们离去，这时山下的农户已经挑了饭食上山，在广场周围贩卖。
有些人买好饭食就散去了，有些人继续留在广场练习拳剑。
杨初一盯着李青石手里的七星宝剑问道：“你的剑怎么生锈了？刚才我还担心那位道长会生气教训你一顿，还好没有。”
杨初一很不理解李青石怎么会让自己的剑生锈，要是他能有一把剑，肯定会一天擦上好几次。
至于这事会不会影响到拜师，杨初一压根就想不到这些，因为他的心思都放在怎么多赚些钱活下去，虽然耳濡目染下有时候也偷偷想能不能被老君观收做弟子，但也就是那么一想，自己哪会有这种好运气？
李青石把七星宝剑插回剑鞘，有点尴尬说道：“这剑有点破，一时没注意就生锈了。”
杨初一冲他笑了笑：“没事，打磨一下就好了。”
两人又在广场上练了一阵，等围着食担的人少些了，这才过去买饭。
卖饭的农户们一天只上一次山，所以要把一天的饭都买了。李青石从怀里摸出一个金元宝递过去，卖饭的农妇目瞪口呆，好一阵才回神，咽了口唾沫说道：“我没那么多钱，找不开。”
李青石愣了愣，这可有些难办，山上除了这些农户，可没有做生意的，去哪里换散碎银钱？难道去老君观里换？
杨初一刚看见金元宝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回过神后让李青石快把金元宝收起来，替他付了两个铜板。
一天的饭两个铜板就够了，那么大一个金元宝，能吃好几年！
李青石也没客气，接过饭菜说道：“等我换了零钱还你。”
杨初一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他可没有大手一挥说“不用还了”那么豪气，他还要靠这些铜板吃饭活命，所以对他来说，这些铜板就是命。
两人吃完早饭又回到广场练拳练剑。杨初一在山上这一年，每天都会练一上午。老君观这两套拳法剑法不难，他早就学会了，但他每天打拳练剑的时候还是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就像第一次学一样。
中午的时候两人离开广场，杨初一要去给人洗衣服，李青石打算把剑磨一磨，然后搭座草棚。
他们走的时候广场上还有些人在认真练习，心里想着刻苦勤奋些，好给老君观留下个好印象，没准就能让哪个仙师看上眼呢？那可就不用等五年了。
这些人几乎都是上山没多久的，那些在山上待得时间长了的人，都在心里笑他们太天真。
这山上的谁比谁傻？你们能想到别人就想不到？这点小手段谁没使过？有个屁用！
这么多年了，可没听说有谁没熬够五年就让老君观收了的，费那个劲干啥？还不如回去睡上一觉做个春梦实在。
李青石和杨初一回到草棚，杨初一把草棚前面晾干的衣服收起来，又拿出昨天收来的脏衣服，跟李青石一起去了山溪那边。
杨初一在溪水里洗衣服，李青石找了块趁手石头，开始磨剑。
磨了一个时辰，李青石举起剑瞅了瞅，铁锈都磨去了，可剑身还是灰蒙蒙的，像是落了一层灰尘，暗哑无光。
剑身上的北斗七星倒是还在，只是也有点模糊了。
李青石忍不住咧了咧嘴，这剑不会已经废了吧？
他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对不住老刘。
不过他很快又打起精神，自言自语道：“没事，老刘，老子现在可是有两个金元宝，这破剑废了就废了，老子再给你买把好的！”声音虽低，却豪气冲天。
这时候有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来到溪边，撩起溪水洗了把脸，然后瞥了李青石一眼，捡起一块石头砸到杨初一身上，冷笑说道：“杨初一，听说昨晚你让这小子在你棚子里睡了一宿？心肠挺好嘛！”
杨初一揉了揉被砸中的胳膊，笑道：“都不容易，能帮我就帮帮。”
壮汉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儿？万一以后老君观选他不选你咋办？”
杨初一笑道：“老君观怎么会选我？不敢想，不敢想。”
壮汉又捡起一块石头砸到杨初一身上，力道大了很多，骂道：“不敢想你他妈的待在山上干什么？是不是欠揍？”
这一下砸中杨初一后背，嗵的一声，听着就疼。
杨初一笑脸僵住，小心问道：“唐叔，是不是又觉得闷了？”
姓唐的壮汉四下看了看，意料之中没看见老君观的人，那就不怕承认待在山上闷得慌，说道：“既然看出来了，还不滚过来让你爷爷活动活动筋骨？”
杨初一冲他笑了笑道：“前几天刚挨了打，您能不能行行好让我缓两天？”
壮汉朝他走过去：“去你妈的！给爷爷站起来！”
杨初一叹了口气，把手里衣服放在一边，站起身来。
他原本明亮的双眼有些黯淡，跟壮汉差了太多的瘦小身板孤零零站在那里，像棵见不到阳光的野草。
不过下一刻，他不再孤单了，因为李青石站到了他前面。
李青石看出这汉子是因为自己才来找杨初一的麻烦，所以他必须站出来。
杨初一看着身前比自己高出半头的背影，两眼又变得明亮起来。他推了推李青石道：“你闪开，他们下手从来都没轻没重，你受不了。”
李青石回头盯着他。
杨初一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我不怕打，早都习惯了。”
李青石也笑了，张了张嘴，本来想说“我也不怕打，也早就习惯了”，后来想了想，这是什么狗日的屁话？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你站远点，放心吧，没事。”
杨初一仔细朝李青石瞅了瞅，没在他脸上看见一点害怕，心想：“难道青石是传说中的少年高手？”这么一想，再看李青石就有点像，稍稍放下心，站到一旁。
姓唐的壮汉狐疑盯住李青石，有些犹豫。这小子不知底细，万一是个有背景的，那可就惹祸上身了。要是没这个顾虑，哪还用找杨初一那小子的麻烦，早把这长得像个女娃的小子按在地上打了。
他在李青石五步外停住脚步，问道：“你叫什么？师父是哪个？”
李青石道：“李青石，没师父。”
壮汉又问：“哪里人？爹妈是谁？”
李青石道：“怎么啰里吧嗦跟个娘们似的？白长那么大个了。还打不打？老子可没工夫跟你聊天。”
壮汉让他说得一愣，脸色狰狞道：“小子，这可是你自己讨打，以后可别哭爹喊娘跟人告状！”
杨初一见李青石神情淡定，说出来的话又气势十足，更加觉得自己猜的没错，青石肯定就是传说中的少年高手。
然后他就看见心目中的少年高手三两下被壮汉揍趴下，按在地上猛踹。
杨初一目瞪口呆，都忘了上去帮忙。
虽然也帮不上什么忙，可要是不愣神，他早就冲上去了。
杨初一愣愣看着瘫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李青石，心里生出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原来他不会武功。
原来他是要替我挨打。
原来这世上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
杨初一决定，李青石欠他的那两个铜板不用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