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石拾起包袱和七星宝剑系在背上,本来打算直接出城,想了想,又回到街上。
四处找了一阵,看见那条灰毛野狗摇摇晃晃又在觅食,松了口气,往城外走去。
没死就好。
又走了十多天,这天下午,终于走到老君山下。
望着春光里那座巍巍青山,李青石有些兴奋,有些紧张。
念叨了好几年,终于来了。
只是会不会白跑一趟?
从他第一回说想上老君山学武,不管是狗子和黑丫,还是自称走了一辈子江湖的老刘,都没笑话他,好像他们都觉得这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想去就去。
他们似乎从没考虑过老君山会不会收他这个问题。
在狗子跟黑丫看来,石头哥想去,老君山肯不收?
在老刘看来,我刘北斗教过的人,老君山敢不收?
只有李青石自己觉得,人家老君山凭什么一定收自己?这得看命!
少年觉得自己的命不算好,但也不算坏。
所以他心里没什么底。
李青石仰起头来,望着云雾缭绕的山顶怔怔出神,脸色复杂。
最后少年使劲咬了咬后槽牙,大步朝前走去。
来都来了,还能怂?
通往山上的路只有一条,几个年轻道士守在山门前迎送客人。
老君山天下闻名,不光上山求艺的人多如过江之卿,前来祈福还愿的人也是络绎不绝。
这时已经过了正午,上山的几乎都是慕名而来的江湖人,下山的大多都是游山的香客。
熙熙攘攘,人气鼎盛。
李青石走到山门前,一个眉目清秀的小道士迎上来施了一礼:“这位小施主,是江湖同道还是来祈福的香客?”
他话虽然这么问,其实已经看出李青石不是香客,他在山门守了好几个月,早已练出一副好眼力,来人是不是香客一眼就能瞧出来。
也只有对上山求艺的江湖人才会这么问上一句,否则每天登山的人不计其数,每个都问的话岂不累死?
李青石朝他看了一眼,大约十五六岁年纪,恭敬还了一礼,有些紧张说道:“我想去山上学武。”
小道士笑了笑,伸手一引道:“请登山。”
李青石愣住了。怎么回事,这是肯收自己?也太简单了吧?我才说了一句就成了?不验验根骨什么的?难道看几眼就能知道我根骨好坏?还是说……是看相貌?
想到相貌,李青石激灵灵打个冷战,难道这老君观里的道士有什么不良嗜好?
脑袋里正有些发懵,又听那小道士说道:“怎么,小施主又不想上山了么?”
李青石回过神来,咧嘴朝他笑了笑,心里一发狠,扭头往山上走去。
管他娘的,先上去再说!
等李青石走远,另一个年长些的道士走过来,板着脸道:“清流,又作弄人了?”说是年长,其实也不过二十来岁,很年轻。
小道士笑嘻嘻道:“哪能?!师兄什么时候见我作弄过人?我方才说话有不妥么?”
年轻道士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什么德性我不知道?少嬉皮笑脸的,咱们老君山声名在外,注意形象!”
小道士收起笑脸,一本正经打了个稽首:“是。”
年轻道士瞪了他一眼道:“那孩子一看就不知道咱们老君山的规矩,你不跟他讲,却直接让他登山,这不是作弄人?”
叫清流的小道士偷偷翻了个白眼:“反正醒神亭里还有师兄守着,他们自然会跟他讲。”
年轻道士抬起手要打他,想起要保持形象,收手道:“你小子又偷懒!你的活凭什么让别人干?”
清流小道士愁眉苦脸道:“咱们守着山门一天到晚不停地说说说,嗓子都冒烟了,醒神亭里的师兄们可一天到晚都说不了几句话,你就不怕把他们憋坏了?要我说呀,就该轮着来,今天守山门的话,明天就换去醒神亭,多好?”
年轻道士训斥道:“就你毛病多!在观里修行嫌闷得慌,轮到咱们出来值守又嫌累,再忍忍!还有一个月就到期了,到时候回了观里你要再喊闷,看我不揍你!”
清流小道士扭过头去偷偷撇了撇嘴。
年轻道士挑眉道:“怎么?不服么?”
清流小道士忙赔笑道:“没没没,服服服!”脸上看不见半分诚意,明显是在敷衍。
年轻道士看见他这副模样就来气,忍不住正要发作,清流小道士猛地一拍大腿道:“坏了!”
年轻道士愣了愣:“怎么了?”
清流小道士咧着嘴道:“我说那小孩怎么长得那么好看,才回过味儿来,八成是女扮男装!”
年轻道士骂道:“你个白痴,男的女的都看不出来?!”
清流小道士梗起脖子道:“这怎么看?人家要铁了心装男人,有啥办法?还能扒了裤子看看有没有鸟儿?”
年轻道士忍无可忍,抬脚踹过去:“我看你就是欠揍!”
清流小道士躲过一脚:“师兄冷静,咱老君山声名在外,注意形象,注意形象。你别着急,那小孩要真是女的,早晚把她轰下来,怕啥?”
年轻道士瞥眼看见已经有香客朝这边看来,忙把脚收回来,脸上一瞬间云淡风轻,山风一吹,衣袂飘飘如谪仙人。
…………
老君山通往山顶的台阶全部由白石铺成,规规整整,大约五米宽,向山上蜿蜒而去。
李青石沿着石阶登山,还好在白头村山上山下的跑惯了,倒不觉得怎么费力。
往山上走的偶尔能看见一些江湖打扮的人,大多互不相识,大家沉默登山,没人说话。
下山的就都是些游人香客,有说有笑,热热闹闹。
石阶两侧古木参天,层层叠叠,时值春季,放眼望去一片青翠,生机盎然。
一路走去,有时看见叮咚山溪从石阶一侧流过,溪水清澈,溪底鹅卵石上停留的游鱼一目了然。有时看见气势磅礴的瀑布飞流直下,轰然落入幽潭,水汽氤氲,宛如仙境。
李青石恍恍惚惚,像在做梦。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山路中间出现一座小亭,造型古朴,亭上挂匾,上面写着“醒神亭”三个字。
要想接着往上走,就要穿过这座亭子。
李青石走进小亭,见亭子后面的山路变成两条,左边那条不见有人下山,登山的也都是携刀带剑的江湖人,右边那条大多在往山下走,穿衣打扮都是寻常人。
李青石一时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犹豫不前。
醒神亭里有两个道士,都是二十多岁年纪,他们留意到李青石,低声交谈几句,其中一个道士走到李青石身前,施礼道:“这位小施主是不是需要帮助?”
李青石还礼道:“我想上山学武,请问怎么走?”
道士先是愣了愣,然后才想到多半是清流那小子偷懒,心里想着等会去找他算账,脸上却温和笑道:“小施主对老君山是不是还不太了解?”
李青石道:“听说书先生说过一些。”
道士把李青石引到左边山路,说道:“因为每年来山上拜师的人太多,要是都收进观里,可盛不了那么多人,所以祖师爷们就想了些办法,来,我送你一程,咱们边走边说。”
一边走一边听着道士的轻声慢语,李青石终于弄明白,他离拜入老君观还远。
老君山的山门向天下人敞开,凡是想到老君观学艺的,都可以上山。不过上山归上山,要想拜入老君观,至少需要五年。
登上老君山的江湖人,老君观会传授一套入门拳法和一套入门剑法,登山之后的五年,就在山上练这拳法和剑法,五年之内不能下山,若是耐性不足在山上闷不住,一旦下山,就再也没机会拜入老君观。
五年虽长,咬咬牙还能坚持。可就算坚持五年,也不一定能成为老君观的弟子。
因为坚持五年,只是具备了成为老君观弟子的最基本条件。
五年之后,老君观会决定是不是把人收入门下。
可是一直以来,没人知道老君观的收徒标准是什么,根骨?品性?还是身份背景?从来没人知道。
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因为这对每个人来说,是在赌。
山居清苦,五年已经不容易,要是到头来竹篮打水,这五年光阴岂不是白白付与东流?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五年?
有多少人能不想结果闷头过完这五年清苦日子?
没有多少人。
所以每年上山的人多如过江之卿。
每年下山的人也不计其数。
李青石听道士说完,咧了咧嘴,这老君观的祖师爷们真他娘的狠!
道士从李青石脸上收回目光,摇头苦笑了一下,心里忍不住有些感慨。
自己当初是有多幸运,才被下山游历的师父看中带上山来?要是也像他们一样熬上五年……不能想不能想,想想都肝儿颤呐!
道士有点心虚,跟李青石招呼一声,回醒神亭去了。
剩李青石一人安静登山,少年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约半个时辰后,李青石登上山顶,只见面前老大一片广场,足能盛下数万人。
这就是那位道士说的练武场了,每天上午大家都要在这里练拳练剑。
此时已近黄昏,广场上稀稀落落有些人在打拳。
往远处看,广场外山势平缓处散落着些草棚和茅屋,都是上山求艺的同道们自己搭的。
李青石粗略数了数,百十来个。
也没多少人嘛!
看来没那么多钻牛角尖的,挺好。
广场前面有座高台,老君观的道士带大家打拳练剑时就站在上面。
少年走到高台前看了看,真高。偷偷瞥了眼周围,附近没人,就悄悄爬了上去,想试试站在上面能不能看见后山的道观。
少年站起来,正要扭头往后山方向看,忽然面色大变,一个趔趄差点栽下去。
只见前山树林掩映间,密密麻麻有无数茅屋,漫山遍野。
每座茅屋前三五成群坐着人聊天。
一眼扫过去,这得多少人?
根本数不清。
少年目瞪口呆。
操他姥姥的!
一个个都他娘的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