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石和杨初一躺在地上,目光透过头顶纠缠盘结的大树枝丫,望着那轮皎白如玉的弯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合眼睡去。
第二天清晨,李青石咬牙起身,浑身没有一处地方不疼,那帮王八羔子,下手一次比一次狠,似乎在试探他的极限。
李青石正想叫醒杨初一,发现他已经爬起来,愣了愣,问道:“那帮狗日的昨天对你手下留情了?”
杨初一咧嘴一笑,点了点头:“大概是看我昨天早上爬不起来,所以这次下手轻了些。”
他这么说只是想让李青石安心一些,他自己知道,他们昨晚下手比以往都狠,只是自从昨天跟观主老神仙说了几句话后,他就觉得身板比以前结实了许多,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太紧张了,或者太高兴了。
他们互相搀扶着去山溪边洗漱,路上碰到一个昨晚出手狠辣的好汉,好汉十分惊奇:“啧啧,还能爬起来?看来昨天下手还是轻了。”他本来是过来看看,要是两个小杂碎爬不起来,就一手一个拎到山顶去。
李青石看了他一眼,笑道:“等老子哪天扛不住耽误了练拳练剑,就告到老君观去,咱们不妨赌一赌老君观还肯不肯收你们。”
好汉阴笑道:“老君观不肯收又如何?爷爷下了山照样风流快活,不过下山之前,先得顺手取了你的小命。”
李青石笑了笑,与杨初一互相搀扶接着朝前走去,声音轻淡道:“死算什么?”
好汉愣了愣,有些阴沉道:“爷爷最看不惯别人嘴硬,今晚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
李青石和杨初一洗漱后,互相搀扶登山。
杨初一有些兴奋道:“青石,你说今天观主老神仙还会不会来?”昨天老君观观主来的时候,他光顾着紧张了,只偷偷瞧了几眼,都没看清老神仙长什么模样,要是今天老神仙再来,一定要瞧个清楚。
想到这些,杨初一朝李青石看了一眼,满脸佩服,青石胆子真大,就那么直直盯着老神仙看,一点也不害怕。
李青石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啥,说道:“你在山上待得时间比我长多了,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杨初一轻轻叹了口气,听说老神仙很少露面,昨天能见着已经是天大福分,今天恐怕不会来了。
少年忽然有些懊恼,昨天怎么那么怂,怎么就不敢仔细瞧一眼?
…………
山顶广场,数万人列队整齐,鸦雀无声,照例在等到第一缕阳光后,开始打拳。
今天人们精气神十足,一个个神采奕奕,拳招拳势圆转自如,都在等着老君观观主的再一次到来。
然而拳法过半,老君观观主没来。
队伍里开始有人泄气,失望的情绪被清晨的风从东头吹到西头,广场上的士气慢慢弱下去。
李青石和杨初一神情专注,认真打拳。
忽然,队伍里又出现如昨天一样的骚动,窃窃私语的声音一瞬间蔓延。
“那五人是谁?有人认识么?”
“离得太远了,看不清楚。”
“我的天!那不是老君观里跟观主同辈的五位师祖么?”
“是么?听说跟观主同辈的就还剩下五个,都来了么?”
听着越来越多的议论,李青石终于忍不住,眼角余光向场外瞥去。
五个高矮胖瘦身形各异的老道士缓步走进广场,全都穿着青色道袍,头挽道髻,只是有的头发白完,有的头发花白,有的蓄须,有的手拿拂尘,虽然形象有些不同,但都是气态沉静,步伐沉稳。
他们就像昨天的观主一样,信步走入打拳的队伍,似乎只是闲来无事,随意走走看看。
人们又开始专注打拳,甚至比昨天更加卖力。
以前老君观对前山这些来求艺的江湖人从来不管不问,指导拳法剑法的也都是些三代弟子,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先是老君观观主,接着是观里硕果仅存的五位师祖,莫非老君观想多收些弟子?
若非如此,还能是什么缘故?
广场上的好汉们想不到其他缘由,所以心里都万分兴奋。
这可是百年难遇的大幸运!
每个人都强抑心里的激动,一招一式练拳练剑。
虽然最后五位老君观的师祖跟观主一样,走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但这些好汉心里都有了盼头。
李青石和杨初一从来不想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所以他们依旧认真演练拳法剑法。
于是与广场上其他人的激动兴奋相比,他们显得格格不入。
周围的好汉们看见,本来明快地心情没来由有些阴暗。
这时候两个小东西还在装,摆明了是想出风头引老君观注意嘛。
怎么就打不改呢?
他们极有默契没有离开,又零零散散守在李青石和杨初一周围,等待太阳落山那一刻。
打完几遍拳,杨初一开始有点心不在焉。
他并不是害怕注定躲不过去的这顿打,而是已经好几天没给别人洗衣服赚钱了,身上的铜板一天比一天少,等花完了怎么办?
…………
世人皆知,老君山分前山和后山。
游人香客从山门入,过半山处的醒神亭沿右侧登山,到了山顶是座可纳上千人的广场,广场正中是一眼山泉,名为春玉泉,泉水绕广场一周引向山下。春玉泉后面大约三丈处有个巨大香炉,正对广场后面的三清宝殿。三清宝殿气势恢宏,周遭配殿成群,每日里香客不断,香火鼎盛。
绕过宫殿群,后面是上百间寮房,一部分供前山值守的道士歇宿,一部分供香客们休憩。这里松柏成林,花卉成园,风景绝佳。
游人香客在这里止步。
再往后走,就是后山。
后山也有一座山门,门上挂扁,上书老君观。
山门后,漫山遍布道士们居住的一座座独门小院,虽然正中也有三座大殿,但与前山殿群相比,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
后山是道士们修行的地方,没什么风景可以游览,所以谢绝游人香客拜访。
后山三清殿,一个白发老道士在殿中静坐,正是江湖花名刘潇洒,正名王玄一的老君观观主。
身穿道袍头挽道髻的王玄一闭着双眼,不知是在悟道还是在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大殿里忽然响起轻微鼾声,原来是在睡觉。
能在三位天尊宝像前睡得这么香甜的,王玄一可算老君观历史第一人。
殿外脚步声起,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道士走到大殿门口,轻轻咳了一声。
大殿里鼾声骤停,王玄一不动声色睁开眼,肃然道:“进来。”
中年道士走进大殿,稽首一礼道:“师父,弟子查过了,从去年年初至今,共有一百四十九名弟子下山游历,已经回到观里的有三十七人,另有五十四人来信说决定归俗,剩余五十八人是仍在游历还是已经归俗,尚不可知。”
王玄一轻轻皱眉,点头嗯了一声。
按老君观的规矩,学艺满五年要下山游历,游历至少满半年才能回山。
如果不想再回山上修行,可以一直在世间游历,也可以归俗。
归俗就是找个地方安居下来,成家立业过日子。
归俗的弟子可以去信跟老君观知会一声,也可以不说,老君观向来不计较这些。
正因为这个规矩,上千年下来,使得老君观的弟子故旧遍天下。
也正因为这个规矩,导致老君山上的弟子数量很不稳定。
王玄一想了想,问道:“五岳和十二洞天的人什么时候到?”
中年道士说道:“算算日子,三五天内就都该到了。”
王玄一点了点头。
中年道士等了一阵,见师父没别的吩咐,施礼告退。走到门口时,碰上从前山回来的五个老道士,停步施礼道:“师叔。”
老道士们点了点头,走进殿里。
王玄一道:“照古,把殿门关上。”
中年道士愣了愣,后山三清殿的殿门很少会关,这是碰上了什么事?虽然有些好奇,但不敢多问,退出大殿,轻轻把殿门关上。
王玄一站起来,有些急切道:“怎么样?看清了么?”
五个老道士互相看了一眼,其中身形高瘦的一个脸色有些凝重,说道:“师兄看的没错,确实是我老君观的镇山法剑,只是不知什么缘故,剑胎蒙尘,剑身暗哑无光。”他在老哥几个里排行第二,叫齐守本。
王玄一心想:“半年都没见那小子动过剑,不蒙尘才怪。”
排行第三,中等身材,蓄有长须的赵玄宰抚着长须道:“既然确定是我老君观的镇山法剑,那就该拿回来。”
排行第五,宽松道袍都遮不住一个滚圆大肚的陶三山撮了撮牙花子道:“三师兄说的对。”
排行第六,道髻上插着三根细圆木棍的徐逸仙说道:“五师兄所言不错。”
就连一向性情寡淡不喜说话的老四谷念指都开口了:“六师弟说的有道理。”
观主王玄一愣了愣,看了看五个师弟,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祥预感,果然,老二齐守本一脸郑重道:“师兄,你身为老君观观主,这事责无旁贷,七星宝剑离山三百多年,你要是拿回来,想必历代祖师一定老怀大慰。”
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使劲点头:“对对对,大师兄,都靠你了。”
王玄一先是瞠目结舌,然后毫不犹豫翻脸道:“你们别跟我在这装傻!七星宝剑本来在刘老神仙那里你们谁不知道?现在到了那小子手里,他肯定跟刘老神仙关系匪浅,我敢去拿?你们别想坑我!谁愿意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五个老道士一齐缩了缩脖子。老五陶三山偷偷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嚷道:“那可不一定,万一那少年跟刘老神仙没关系呢。”
王玄一瞪眼道:“老五你说啥?要是没关系剑怎么到的那小子手里?你意思是这天下还有人能从刘老神仙手里抢东西?你这想法倒也新鲜,等再见着刘老神仙我跟他老人家说道说道。”
陶三山吓得一哆嗦,赔笑道:“大师兄你可别害我,我可没这么说。”
王玄一哼了一声。
一群老道士眼瞅着自家的镇山法剑就在眼前,可就是拿不回来,一个个唉声叹气。
老三赵玄宰埋怨道:“大师兄,我问了守山门的弟子,那少年上山才十来天,算算日子跟你回山时间差不多,你怎么就没在山下碰着他?要是在山下碰着就好了,坑蒙拐骗偷,随便想个招不就把剑拿回来了?还用现在干瞪眼?”
其他四个师兄弟大点其头,少年如果在山下丢了宝剑,那可就跟老君观扯不上关系了,如今上了老君山,要是宝剑丢了,刘老神仙可不管跟老君观有没有关系,到时候肯定找老君观算账。
王玄一一脸惋惜道:“谁说不是?怎么就没在山下碰上他?哎……”他偷偷看了看五个老头儿的幽怨模样,心虚的不行,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傻呵呵跟背着七星宝剑的那小子混了半年,会不会不顾同门情谊联手揍自己?
白发老头儿王玄一偷偷咧了咧嘴,这事打死都不能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