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山上接连下了几天小雨,时断时续,好在雨势不大,人们的活动没受到影响。
这天清晨,淅淅沥沥的小雨终于停住,只是时辰尚早,不知道一会儿太阳会不会出来。
后山三清殿前面那座广场上站满了人,三五成群聚在一堆说话。人群前面摆着十多把椅子,五岳十二洞天的掌门山主坐在椅子里,他们带来的年轻弟子安安静静立在后面。
今天是老君观选定的黄道吉日,老君观观主王玄一就是在今天代师收徒。
老君观后山的这处广场没有专门的高台,此次仪式安排在三清殿前的月台上进行,月台高出广场三米多,人们立在广场上都能看见。
本来仪式是安排在三清殿里的,但观礼的人太多,除了五岳十二洞天这些客人,老君观的大小道士也倾巢而出,人数过千,殿里根本就挤不下,所以举行仪式的地点就从殿里挪到了殿外。
这时三清殿前面正对大门摆了张香案,上面备着香表贡品等物,香案正中是个香炉,里面插着三炷长香,长香烧了一小半,烟气缭绕,阻隔了人们望向殿里的一些视线。
距离仪式开幕还有大半个时辰,说起来还早,五岳十二洞天的掌门山主却已经到齐,可以说给足了老君观面子,站在后面的大小道士们觉得脸上有光,只是另有一些会多想一层,觉得这些掌门山主多半还因为心里好奇,在客舍里待不住了。
这么多年来,老君观的名声越来越大,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削尖脑袋想拜入老君观,但最后成功的寥寥无几,即便是那些成功的,拜入老君观后也只是一名普通的三代弟子。如今老君观观主要代师收徒,也就是说,有人就要一步登天,成为老君观辈分最高的师祖,怎能不让人震惊?
五岳十二洞天名扬天下,本已是无数江湖门派仰望的存在,但人心难知足,在座这些掌门山主哪个不想带领自己门派在江湖独占鳌头,成为那天下第一大派?那么登顶路上要搬开的第一块大石,自然就是压在头上的“三山”。
所以“三山”实力的变化,他们一向十分关注。
老君观要收一位师祖级的人物,意味着坐镇老君山的绝顶高手会多出一位,这让他们怎能不上心?
自然就有些坐不住了。
罗浮山主柳遗阳的座位靠右一些,后面站着一个相貌俊逸的少年,少年脸上难掩得意,满面春风望着月台上的香炉。
如果李青石在这里,肯定能一眼认出他,陈有鹿。
陈有鹿不能不得意,这几天五岳十二洞天的年轻弟子们轮番较量,他打败一个又一个对手,最终站到了最后。
在这些年轻弟子里,他年纪最小,但没人能打过他。
所以他当然有资格得意与骄傲。
他三岁入学塾读书,八岁读遍经史子集,由学塾先生出题目辩论,次次辩的那位白发老夫子哑口无言,后来连换五家学塾,没人能教的了他,最后他父亲请来文名冠京师的文华殿大学士游方庐。
游大学士把他拉到静室,对答逾一个时辰,出来后对他父亲说了一句:“此子天纵奇才,我朝之大幸事!”
那年他八岁,京师扬名。
后来或许因为看多了江湖话本,又或许觉得读书一途已经登顶,没了兴趣,就开始梦想仗剑江湖。听说天下最有名的要属“三山五岳十二洞天”,其中又以老君山声名最盛,就想到老君山学武。
他父亲极力反对,奈何不管打骂多么厉害,他铁了心要去学武,最后他父亲实在拗不过,因为与罗浮山山主柳遗阳相熟,所以把他送去罗浮山。
虽然没能去老君山,但父亲答应他学武已经是让了一步,他不敢得寸进尺,好在罗浮山位列“十二洞天”,虽然名声不及老君山,但他还算满意。
其实在他看来,老君山虽然名气最大,对他来说与罗浮山也没什么两样,因为他有足够自信,他自信以他的天纵奇才,即便不去最顶尖的门派,也能成为最顶尖的高手。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他上罗浮山不到六年就练出元炁,成为罗浮山有史以来进入鸿蒙境年纪最小的一个,如今又在这次会武中脱颖而出,让那些掌门山主都知道了陈有鹿这个名字。
只是这次会武老君观没有派出弟子参与,否则在年轻一代里,他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他觉得老君观肯定是怕丢颜面,所以才不参与这次会武,他有些遗憾,师父劝他别着急,安心修炼,照这个势头,用不了几年,不光五岳十二洞天这些掌门山主知道罗浮山有个陈有鹿,整座江湖都会知道他陈有鹿的名字。
他对此信心十足,从开始学武他就知道,早晚有一天,整个江湖的人都会知道他的名字。
陈有鹿意气风发站在师父柳遗阳身后,他对老君观代师收徒十分好奇,这时挺直的腰板稍稍躬了躬,问道:“师父,你说老君观要收的会不会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
柳遗阳对他这几天的表现十分满意,心情很不错,身子往后靠了靠,离他近了些,说道:“如果是江湖上的成名高手,既然已经成名,又何必拜入老君观给自己加一层束缚?为师觉得,多半是醉心武道的隐士高人,习武遇到瓶颈,这才到老君观寻找机缘。”
陈有鹿点了点头。
柳遗阳笑道:“为师也只是猜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人修为定然不俗。”
陈有鹿偷偷翻个白眼,师父说的不是废话么?能让老君观这么做的,修为能不高么?他不再发问,朝身后的道士们看了看,心思转到别处,想着能不能想个办法跟老君观的道士比试一场。
…………
三清殿后殿,李青石坐在椅子里,双手握拳,有点紧张。
过了这几天,他已经接受自己将要成为老君观师祖的事实,至于老君观为什么这么做,他后来问了观主,观主跟何清流说的一样,因为他练成了那套老君观从来没人练成的“天下无敌剑法”。
他对这个说法有点怀疑,但他选择相信,因为他实在想不到老君观图什么。
他怀里倒是有锭金元宝,还有些银子,可要说老君观图财,谁信?
除了这些,他就只剩那把生了锈的破剑了,老君观能看上?
既然自己身上没什么能让老君观图谋的,那老君观给的那个理由,他只能选择相信。
这几天少年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偷偷想一想,难道自己真的骨骼精奇,是那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否则老君观里没人能练成的剑法,怎么叫自己给练成了?
前几天观主让他用那套剑法跟何清流比试了几次,他才知道原来那天何叨叨没让着他,他是真打不过自己呀。
想起何叨叨打几次输几次,一脸吃了屎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心情大好。
少年觉得这套剑法果然很厉害,鸿蒙境大高手都不是对手。
所以后来他练剑更加勤奋,恨不得连觉都不睡了。
李青石不知道的是,王玄一看完他跟何清流比剑,心里老大疑惑,这套剑法也没那么厉害嘛,要是碰上乾坤境高手,八成打不过,怎么能叫“天下无敌”,难道刘老神仙在吹牛?
让这位白发老观主更疑惑的是,这小子跟刘老神仙学了六年,怎么连鸿蒙境都不是?别说鸿蒙境,好像对武功一点都不懂,这他娘的到底是咋回事?
老君观观主王玄一此时正站在三清殿前殿,望着中间那座元始天尊雕像出神,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想这些让他困惑的事。
杨照古走过来,躬身说道:“师父,时辰到了。”
王玄一回神,冲他点了点头,朝殿外走去。
广场上的道士们见观主从殿里出来,停止交谈,垂手肃然而立,坐在前面那些五岳十二洞天的掌门山主也都正了正身子。
王玄一冲人群微笑颔首,点起三柱长香插到香炉里。
何清流跟广场上那些道士们站在一处,有些无聊,他早已知道这位老君观新晋师祖是谁,自然没有其他人那么好奇和期待。
他脸上忽然一凉,抬眼看了看,下雨了,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他们这些老君观弟子淋着雨观礼倒没什么,只是前面那些客人也陪着淋雨就有些不妥了。
坐在前面那些掌门山主也察觉下雨了,却都不在意,因为他们全部心神都放在三清殿门口,等着看一会从那里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王玄一淡淡朝天上望了一眼,袍袖微不可察往上拂了拂,雨停了。
前面那些掌门山主面容依旧,好像没看见,其实心里已经波澜大起。
这一手使的云淡风轻,这老道修为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他们心神尚未回归平静,仪式开始,有人从三清殿里出来。
李青石步履沉稳,之前的紧张和不安已经不翼而飞,因为他忽然想起老刘说过的一句话:“到手的东西,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只要对得住良心,那就使劲攥紧。”
眼下这件事,他没有巧取豪夺,没有坑蒙拐骗,那么为什么要觉得不安?
他坦然走出大殿,然后坦然站到众人眼前。
那些城府深沉的掌门山主再也控制不住脸上表情,全都目瞪口呆。
站在罗浮山主柳遗阳身后的陈有鹿瞪圆双眼,如同白日见鬼。
广场上上千名道士全都伸长脖子张大了嘴,就像被掐住喉咙的大鹅。
人群里,少年道士何清流十分不屑撇了撇嘴,这群土鳖,真没见过世面!
对于眼前的局面,李青石有所预料,所以还算镇定。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等这些观礼的客人下山,这件事就会以最快速度传遍天下。
到那时候,天下将无人不知李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