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彻夜无眠的李知县接见他派人请来的兩个大夫,一个是本村的,一个是鄰村的,虽然二人名气和医术不及同济堂的那兩个,但李知县相信他们也能够解决自己心中的疑难。然后,李知县又叫人从监牢把缪大夫和协助生产的兩个妇人帶来,问过究竟。
李知县愈听愈气,深深叹了口气,最后总结是:自己的夫人也许,不是也许,是肯定原本不会死的!
正午,沒有阳光,只见烏云,雨下过不停,雨势不大,但就是不肯稍停半刻,淅淅沥沥,叫人心烦。
同济堂如常开门应诊,可是求诊者却完全沒有,平日喧闹的大厅鸦雀无声,不知是因为天气坏,还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同济堂发生丁事,都不敢打扰缪家上下。缪神医最初坐在大堂正中央,呆望着门外,脑中一片空白,似是等待着判刑的犯人。家中各人都不敢上前打扰,只是默默的担忧着。平日精灵活泼的明月也乖乖坐在一旁看书温习,不敢躲惰怠慢。总之,整个同济堂了无生气。
“爹,孩儿回来了!”响亮而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家望向大门,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那竟然是缪大夫。
缪神医面色沉沉,并没有什么喜悦之色,但他心中却是波涛洶湧,矛盾非常。
明月脸色却是由阴转晴,二话不说,拔足上前,拥抱着心中极其思念的父亲:“爹,我以为以后都看不到你,呜呜……”她紧紧抱着父亲,淘淘大哭,把这两天的担心抑郁如山洪暴发般,一次过倾泻出来了。
丹丹也终于忍不住了,走上前去,三人擁在一起痛哭。
缪神医和柳青的眼泪也按捺不住要夺框而出。缪神医心中极为矛盾,既希望儿子完好无损归来,但又不希望儿子为苟且偷生而说谎。
“你没有事了?还要回去吗?”丹丹问。
“不用,我已沒事了,李知县把我放出来了,他说他不会再追究,我没事了。”
“真是好啊!感谢上蒼!”丹丹虽然继续流泪,但同时也露出了微笑。
缪大夫回去梳洗,用膳,大家都没有提这件事,仿佛从未发生任何事情,也许大家不想觸碰那刚癒合的伤口。
丹丹最近很少下厨,但今天就做了很多精美的菜,全都是缪大夫最喜欢吃的餸菜,大家都很开心,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因为之前十多天的日子,他们也没有坐在一起吃过饭,不期然发现原来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一起吃饭並不是一件的必然的事。
午饭后,缪神医终于按耐不住,叫儿子回房谈话。
“你为何可以回来?”
“当然是李知县放我回来的。”
“你对他撒谎了?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缪神医皱起眉头。
“爹,虽然我在你眼中是一个很没有出息的人,医术又不好,但这一点儿做人的原则我还是会紧守的。说实话,昨晚我也曾有起过为保性命,不说真话的念头,但我的良心实在过意不去,我明白我这样做,儘管我保得住性命,也无法在丹丹,月儿面前抬起头做人。所以当知县大人问我,我就一五一十,把盘托出,把我做错的都说一一说出来。”
“那他竟然放你回来?他没生气么?”缪神医皺起眉头,充满疑惑。
“我也很奇怪,我之前心里面已经没有一丝希望,甚至觉得可能永远也不能回家了,但願能再见你们一面,便于願足矣。”缪大夫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续说:“但当他听我说完后,他就闭起双眼一会,然后就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回来時,不只没有动气,还很冷静的跟我谈活。”
“他说什么?”
“他说我又不是故意的,天意如此,他也是无可奈何,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红颜薄命。说罷,他就叫我离开了。”
照常理听到这里,应该心里有平安之感,但缪神医却隐隐约约有不安之感,但就说不出问题所在。
“爹,你放心吧!李知县说话时情真意切,不会反口的。你看,我现在的事已经平平安安出来了吗?”缪大夫知道自己的父亲饱经风霜,儘管外人看来是随和友善,其实心里却很多疑,不大相信別人。
“好的,等会我们要備好礼物,你要向他致歉!”缪神医说。
“不用吧!”缪大夫不想再见他,更不想再去那个鬼地方。
“真是一点礼数也没有,我以前怎样教你的,你把所有都抛诸脑后了,否则这次也不会发生这样荒唐的事。”
缪大夫被自己的父亲骂得体无完肤,也不敢作声,只能低下头默默承受。缪神医也没心力说下去,续道:“我现在出去买礼物,你就留在家吧,反正现在同济堂都沒有病人。”
缪神医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只是边行边走边想,毕竟以往都是别人答谢他,他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去答谢人,一会就回到同济堂。未到同济堂门口,远看已经见到有很多人络绎不绝的进出,又象回復以前的模样。回来时,他看见一些刚离开的人向他道贺。一进门口,完全不是他想象的景象,没有人在看病,而是再送礼。
“缪神医,你回学来真好!之前我听到你们的情况,心中十分担心,但又不敢来,现在知道缪大夫没事,便送上一些的小礼物,庆贺缪大夫刚刚从大牢里出来,希望你能笑纳。”屠户张勇双手递上红色的小礼盒送到他面前。
“不用了。你真是客气,这件事没有什么值得庆祝的。”缪神医客气地推却对方送上的礼物。
“为什么你不收我的礼物?你看桌上已有很多礼物,你们已经收下,为何独不收我的?难道你小看我?”张勇只著枱面大大小小的礼物,有点不悦。
“非也,非也,你千万不要误会。这件事我也不清楚,但这些礼物我会逐一退还给各位的。”缪神医尴尬地说。
“既然你这样说,那我就信你好了。其实我们也不是什么意思,只是大家替你们高兴。其实你们同济堂医术高明,就如生神仙一样,怎么会医错人呢!我们一开始就知道缪大夫早晚都会放出来的。”
缪神医跟张勇说了一些客套话,就把他和其他的宾客送出门外了。然后她叫柳青把门关上,提早休息。
繆神医看着桌上大大小小的礼物,气得面红耳赤。
“谁说这些礼物可以收下?”
全间房子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说话。
缪神医眼光凌厉,狠狠的望着儿子,正要说话时,繆大夫便說:“我也不想收礼,只是別人为我此次逃过一劫而来,我也不好意思推却人家的好意!难道我能够出来不应好好庆祝一番吗?”
“庆祝?”缪神医七窍生煙,说:“现在说的是人命一条,就这样轻飘飘的没有了。就算别人可能已经原谅你,你也不敢说自己无错吧!你还好意思说庆祝!别人门外还挂着白灯笼,你竟在这里庆祝,在别人的伤口上洒盐。”
“什么可能原谅,李知县清清楚楚说已不追究,如果不是,他又怎会放我出来。”
“莫信直中直,需防仁中仁。你不要这样肯定,丧命的不是别人,是他的爱妻!何況就算他本来已忍痛原谅你,但知你不知悔过,在家里庆祝,人家会怎样想?把你拉回去下狱也不为过!”缪神医已经气得七窍生烟,面红耳赤。
家中各人听到这里,才知道事态严重,于是就赶紧把礼物一一送回去。本来缪神医想即日到李府道歉,但奔波一天,天已入夜,唯有延至第二天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