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看李府,已见门外一对白灯笼,缪氏父子默默走近,心中凉了一截,虽不愿踏进李府,但又不可不去。缪大夫突然想到昨日自己的胡塗事,想起父亲责骂他的字字句句,不禁面红耳赤,羞愧之极。
父子二人带着礼品进堂,经过的婢女也沒有好脸色,眼神如利刀般直插过来,与以前进府时被受欢迎的笑容绝然不同。缪神医心中不是味儿,这屈辱是一生中从来沒有过的,但他明白自己是应受此報,毕竟自己一手培育的孩儿“害死”人。就算以往自己遭逢劫难,仍可抬起头,磊落做人,可现在却是……
穿着一身素服的李知县就在堂中正襟而在,二人立即递上礼物,趕忙道歉。李大人沒有笑容,也沒有发怒,目无表情地表示:“你们跟我上书房去。”
他俩父子曾经去过书房不少遍,知道李府不大,书房也不远,但这次却成最长最长,最冷最冷的一段路。
关上书房门,李知县直言不讳地说:“你倆不用多说,也不用道歉,更不要谢我大人大量。于我来说,我压根儿就不会原谅害死我娘子的人。就是因为你的缘故,我才忍痛原谅他的。”李知县瞪著眼睛望著繆神医。
“小民何德何能,让大人这么看重。”缪神医说。
“不是我看重你,而是因为三个字:缪一希一雍。”李知县每吐一字,就向着缪神医指一下。
缪神医父子听到这三个字,就如被电击一样,顿时目定口呆,不知如何对应。
“大家都一直缪神医,缪神医的叫你,后来我在这落脚,也是一直跟其大家这样称呼你,从来没有问过人你姓甚名谁。究竟你的全名是什么?”
“小民叫缪贤,小民不知大人所说的缪希雍是谁。”
“真的吗?缪希雍,七歲患瘧,人称绝症,无药可治,却博览医书,鑽研医术,自行治癒。其后师事司马大復,能治怪病,行医时,「生死人,攘臂自決,不索谢」,为人称颂,被世人冠以神医之名。”
“这名缪先生身在何处?小民有机会一定要去拜訪拜访。”
“世人皆以为他已经离开尘世,驾鹤西归。”
“可惜可惜!”
“但有一说云此位缪神医因逃避再被召入宫中而佯病诈死。”
“佯病诈死?这有歪常理,亦不吉祥,何人会如此愚笨呢?小民想那必那只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缪神医摇摇头
“但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该位缪神医死后,家人无声无息搬走了,京城大宅一晚之间,人去楼空,实是奇事。”李知县边说边观察二人反应。
“也许家人欲离开伤心地,断然放弃一切,返回家乡吧。”缪大夫说。
“奇怪的是其他人到他家乡去访寻,却杳无音信。既无家人返乡消息,更未曾有下葬入墳之礼,当然连墳头也找不到。”
“那的確是奇事。但大人,这事与小民无关。”缪神医说。
“真的?你不是缪希雍?”
“不是,小民真的不是缪希雍。”
“你知道缪希雍与我有什么关系吗?”李知县问。
“愿闻其详。”
“其实他与我没有什么关系,倒是我娘子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小慈的娘亲与她一样,体弱多病,生産时更是命县一线。幸而我的岳丈大人是当朝大官,皇帝亲派当时任御医的缪希雍協助,才把她和丈母娘的命从阎王手中搶回来。”
“难道她是......”缪神医忍不住暗道。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不是,不是,我只是说她真幸运。”缪神医结结巴巴地说。
“说来也可笑,你一手带她来人间,你儿却一手送她去阴间。”李知县深深叹了一口气,续说:“但如不是你,我们连相知相交的机会也沒有。小慈常念道你是她和丈母娘的救命恩人,估不到她到死也不知你是谁。她和家人一直都说你是她们的救命恩人,念念不忘怎样報恩,可惜不知道你人在何方,现在算是还了恩,沒拖欠了。”
缪神医沉默不语,闭着双眼,进入沉思中。
“如你不是那位缪神医,我想不到有何原因可原谅你儿。怎样?还不肯认?”李知县又在进行试探。
缪大夫正要作声,缪神医按住他,道:“我真不是那位缪神医。”
“真的?”李知县冷笑一下,朗声说:“请进來!”
门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青衣道士。道长与缪神医两人互相对望,呆了一阵子。
“青幽道长,你可认得他是谁?”
青幽道长再定晴看着缪神医,顺一顺自己的长长白须,摇摇头道:“不认得,贫道不认识他。”
“真的?你看清楚,他不是缪希雍?”李知县紧皺眉头,紧张追问。
“非也,非也。这人确实不是。我怎会忘记恩人的面孔呢!我想如果缪神医仍在世,他倆年纪也相若,但他确非那位缪神医。”
“当天你在同济堂门外不是已认出他来吗?”李知县很是激动。
“李大人,请见谅!老道年时已高,两眼昏花,那次远望的确是有三分相像,但现在近看,清清楚楚的,二人除外型相约,年纪相近外,确确切切不是同一个人。”
“真的?”李知县仍然非常怀疑。
“之前李大人说缪神医仍在世,老道欣喜万分,更心存僥幸,以为上天垂怜,让老道仍在世时能再见恩人,可惜,可惜!”青幽道长揺摇头道:“看来这里没有老道之事,老道就此告辞。”
说罷,青幽道长一挥長袖,转身便走,李知县沒加阻止,就是呆站在原处。
“我不知为何他不肯与你相认。”李知县有点生气:“更不知为何你怎样也不肯承认自己是缪希雍,这对你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如果你是,我们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但如果你不是,我……”
李知县一时不知怎样继续说下去,缪大夫见状,便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李大人仍有需小人之处,便再找我便是。我俩父子就此拜别。”
说罷,父子二人就离开李府。李知县没有回礼,也没有送行,就像不知他俩离开似的,默默地站在房中紧闭眉头,思考着,思考着……
不知待了多久,李知县灵机一动,眉头一皺,大叫:“来人!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