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儿子说他害死了人,但缪神医安慰自己,也许是这小子胡乱猜想吧,於是便问:“你说你害死人,那你做了什么害死呢?”
“我扎错了针!”
“扎错了针?”缪神医不明白他的说法,虽然人的身上有數百个穴位,但没有一个是叫人一针即死的“死穴”,何来,难道……不会吧!不会吧!
“难道你针了禁穴?”繆神醫緩緩地问。
缪大夫低下头,惭愧地说:“是,我针了她合谷和三阴交。”如果不是监牢的光缐实在太黑太暗,缪神医一定会见到儿子眼神中充滿了絕望與愁苦。
“这是孕妇的禁穴,连初学者也知道,你怎会犯这样基本的错,这是绝不可原谅的错误。你真是愚笨之極,怎可称自己是大夫……”缪神医听后,实在忍不住要大发雷霆,连珠爆发的痛骂儿子。缪大夫只能够说低下头,任父亲责骂,这样极基本的错他竟也犯上,他连自己也不可原谅。
“你为何要扎这兩个穴?听说她感染风寒。”缪神医问。他冷静下来,对自己说现在不是追究的问题的时候而是解决问题为目标,也许里面另有別情。
“是的,那天他们家来人告诉我她身体不适,我去看她时,她确是感染风寒,这是因她到外面踱步时,不小心让风邪入体。”缪大夫情绪稳定下来,续解释:“其实,我平时不会忘记合谷和三阴交是孕妇禁穴,但那天被知县夫人问了许多问题,说东说西,我又趕着回家,就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好像什么都忘记似的,她突然说很头疼,我就替她扎针。过了不久,我突然记起了,就已经立即拔针,留针不到一刻钟,而且我也观察她没有什么问题,我才离开的。我猜不到她竟然出事了,而且趕到去时,她已经离世了。”
缪神医再追问当时拔针后的情况,原来缪大夫之后已替知县夫人再号脉,再观察过她,才离开的。
“莫非她本身身体底子虚弱的,所以…...”缪神医心里十分无奈,如果儿子当时能够细心一点,继续留在患者那儿,可能可以防止是悲剧的发生,突然他转问:“你刚才说你赶着离开?为什么?有什么事情令你那么急赶回家?”
“我……我是有一点小事。”缪大夫低下头来,不敢回答,连正眼也不敢忘自己的父亲。父亲那会放过他,缪神医原本只是随口问问,但见儿子的态度如此奇怪,便不得不问个究竟。
“爹,我知道如果我说出来你一定很生气的,但我知道不可以瞒着你的,但你先有心理准备,不要太过动气。”缪大夫见自己的父亲的面色平和,便吞吞吐比地说:“我……我最近跟一位老师傅学了一道炆猪手,那天正在烹调,但突然要去诊症,我只好叫柳青帮我看着火,但因火候十分重要的,所以我心里有点急。”
说到这儿,他也不敢再说下去,他已有心理准备,要被阿爹痛骂一顿。可是令人惊讶的竟是缪神医出奇冷静,平心静气地说:“我明白了,你就先在这儿吧!。”
“那我怎办?如李知县问,我把自己所做的都说出来?”
“当然。男人大丈夫,做得出就要承认,不可藉此推搪。”
“当然不能这样做。”突然,后面传出声音,原来铁手一直在听着他们说话。铁手在附近守着,也清清楚楚听到他们的对话,这时自己就忍不住走进牢狱中,坐在地方跟他们说话。
“你们知道吗?如果缪大夫坦白承认一切,那就形同杀人。虽然你当时是一时之失,无心害人,但一旦罪成,囚禁和用刑都不少得。加上大家都知道李知县爱妻成狂,如果你这样告诉他,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牢狱之苦,用刑之重,不是你们这些平民百姓可以想象的,到时连我也不能保你。当然,你能否走出这个监仓都成问题。”
二人听到这儿,吓得噤若寒蟬。铁手继续说:“我知道明天李知县就会请其他的大夫到场听審,会研究一下究竟缪大夫有没有做错任何事,导致知县夫人丧命。其实只要你不说你曾经向她禁穴下针,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缪大夫说:“但夫人旁边的婢女也有见到。”
“我们这些一般平民根本就不会明白这些是什么穴位,更加记不清楚,只会记得手脚等位置,所以只要你说是附近其他的穴位便可。”
“那……我即是要说谎?”缪大夫心乱如麻看着自己的阿爹。缪神医心中很矛盾,一方面觉得铁手的话说得很对,分析很通透,更不捨看着自己的独子赴死,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这样逃避责任并非为人医者,甚至为人所应做的。
“人生是你的,你自己看着办。”这是第一次他没有任何对儿子选择的干预。
“爹!”缪大夫心中很乱,感到自己站在人生的交叉点上,不知何去何从,他很想自己的父亲为自己做出一个选择:“爹,如果换成你,你会怎样做?”
“如果是我,我就会把真相说出来,既然自己做了,我就会面对,就算要死,我也死得光明磊落。否则就算过了关,欺了人却骗不到自己,一生背负着这个阴影度过。但是,我儿啊,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你已经成家立室,有自己的妻子儿女。这次,我不会再为你选择,你自己决定你的人生吧!”
铁手听后,看着大义凛然的缪神医不由生出敬佩之情,他也不敢多说:“总之,缪大夫你今晚就要好好想清楚。明早就会开審,缪神医,你记得过来。”
“嗯,也许我不会去了。”缪神医想了想。
“为何?”二人异口同声奇怪地问。
“我不想我的出现对你的选择有何影响。”缪神医非常冷静的说:“作为父亲,你有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对于大半生都受着父亲影响的缪大夫来说,这句话非常陌生。自己从小,住哪里,学什么,做什么也是父亲决定的,纵使自己喜欢厨艺,不喜欢医学,但为了子承父业,他也背棄自己的兴趣而跟从父亲的意向去做。眼前的父亲突然间变得陌生,好像从未认识过的,但同时他又觉得这个父亲比从前一切时候都亲切,更像“父亲”。
“好!”这一刻,缪大夫也第一次感到自己真真的长大了。
寒风刺骨,缪神医慢慢步出牢狱的后门,寒气直刺在缪神医骨里,刮在他的脸上,他直挺挺地站在大街,雙眼發直,神情木然。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比从前什么时候都清醒,他不断地想着摯友的话:自己的儿子根本不会是一个好大夫,因他根本不喜欢行医。他自省自己以往只顾自己,从无想过,尊重过自己儿子的兴趣,儿子被逼学医,做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最后害人害己。可以说,这次害死李夫人的并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他缪神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