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被铁链绑在在这里已经不知有多久了,但这里显然是一间牢房,阴暗潮湿,虫蛇乱窜,时不时可以听见老鼠啃咬木头的声音。
牢房没有窗户,应该是在地下。而且墙上没有挂上一件刑具,甚是反常。
他身上的锦衣华服破裂染血,披头散发,没有一点王爷的样子反倒像是只鬼魂。他那时尚在府中喝茶,便被一伙穿着茶色衣服,戴着铜制镂空面具的人抓了过来,二话不说将他关入牢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为何自己召集的大军没有发现那伙人,为什么自己的侍卫如此不堪一击,但当他看到那些人的袖口里侧用铜线绣着的那一只燕子时他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们是开元商会的人,大多数人只知其经商,却不知其也是江湖上仅次于武林盟与魔教的势力,开元商会的无钺公子更是在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联手之下毫发无损的人物。
看来是自己的好皇弟雇佣了开元商会的人来捉拿自己了。
来每日给他送饭的人也证实了这一点,那是一个既聋又哑的穿着皇宫太监衣服的小太监。每日的饭食也让锦衣玉食惯了的越王只想吐,一碗清水,半个粗面窝窝头,却也让他活了这么久。
越王只知过了很久,但算算春猎也结束了,但除了那小太监,依然没有人来。
耳朵里嗡嗡的,眼睛模糊的很,他被抓时的伤势看来是恶化了,说的也是,吃得如此之差,伤口还没有处理,这里也阴湿,能好就怪了。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离开这里,但只要他手一碰牢门上的锁链,便感到手锥心的痛,手上却只是红了一点。他奇怪的很,也痛的很,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咔啦。”
这清脆的声音在只能听见水嘀嗒声的牢内格外明显。有人来了!
越王一个激灵,从发霉的稻草垫子上坐了起来。
鞋底与地面接触的声音越来越明显,当一个人影出现在发霉的木质牢门外时,尽管他猜到了来人是谁,但还是睁大了眼睛。
皇帝一身明黄的龙袍,黄金龙冠束发,有些年老却英俊的脸上尽是威严,腰佩镶嵌珠宝的宝剑,与落魄狼狈的越王对比明显。
穿着明黄龙袍的人打开牢门,走进来,门轴发出刺耳的响声。
“皇兄,好久不见了。”皇帝道。
“是好久不见了,本王的皇弟。”越王脸色阴沉地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输了。”
皇帝淡淡道:“没错,皇兄你确实是输了。小的时候我一次没赢过,但好在,最后赢的是我。这个地方,滋味不好受吧?这是父皇当年秘密关押处死那些反抗他的人的地方,就在明堂下方。”地上,是歌舞升平,地下,是阴冷悲凉。
“是这样么?哈哈,你将本王关到这里,也是想要秘密处死本王?但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情?处死亲王,是需要理由的,是需要公开用刑的。哪怕你是皇帝也一样,这是父皇定下的规矩。你不能秘密处死本王,除非你想忤逆父皇的旨意。”越王表情狰狞。
皇帝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变化,仍然是淡淡的,他道:“皇兄,杀你的不是朕,而是另有其人。”
越王森森地笑道:“你是说无钺公子?哪怕他少年英才,也不想担上诛灭九族的大罪吧?”
皇帝冷然道:“不,他会同意的,他欠我一个大情,他不敢不听朕的话。”
“大情?什么大情,竟能让那油盐不进的家伙心甘情愿地给你办事?”越王愕然不已“但……那又如何,无钺公子正好也不在。反正,你也走不出这里了!”越王突然怒吼,铁链应声断裂,原来他呆在这里的时间,一直在用一柄小锉刀搓锈迹斑斑的铁链,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将铁链磨得很脆弱,用力一拽就会断。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死,但就算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手里的刀片闪着寒光,直刺皇帝的咽喉,越王的表情愈来愈凶恶,仿佛就要看见皇帝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皇帝的神情始终淡淡的,没有丝毫变化,好像刀片指着的不是他。越王尽管困惑,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刀片在皇帝的喉咙前停住了,不是越王不敢刺,而是手腕被握住了。
越王诧异又恐惧地转过头,看到的,是一张镂空的金丝面具,面具上镂空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燕子,每一跟羽毛都雕刻得仿佛会飘动,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那面具人犹如影子,来无影,去无踪,他好像一直在那里,又好像突然出现。他似乎就一直在阴影中。
越王疯狂大吼:“无钺公子?!”
那戴着面具的少年正是无钺公子,那五官的位置,身形,就是无钺公子。燕子,是开元商会的徽章,能戴着金丝面具的,只有无钺公子一人而已。
无钺公子紧紧地抓着越王拿着刀片的手腕,仿佛那不是一只带着茧子的,修长的手,而是一只铁钳。
越王努力地冷静下来,对着无钺公子说道:“无钺,我知道你是一个商人,商人皆爱财。一个人情哪里比得上金钱重要。只要你放了我,杀了这狗皇帝,我就将半个大楚给你,你看如何?”
无钺公子没有说话,眼睛也依然如同阳光照不见的深渊一样深邃。牢中一阵让人心凉的寂静,无钺公子突然放开了手。
放开了?越王心中大喜,但还没等他仰天大笑,手腕上的剧痛却传入大脑,他痛苦地捂住手,栽倒在地上,痛不欲生地就地打滚。
那无钺公子不是赞同了越王的话,而是觉得没有抓着他的必要了。无钺公子直接捏断了越王的手腕骨头,捏的粉碎,越王却连他什么时候用力的都不知道。
越王满头冷汗,却又不知如此之大的诱惑,那无钺公子为何不心动。皇帝对无钺公子说道:“把脸上的东西去下来吧,戴着不难受么。”
无钺公子沉默了一下,伸手取下脸上的面具。
越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那人一张很年轻的脸,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邪邪上挑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五官像是刀刻出来的俊逸,却又透着无限的邪气。
“狄北望?!”越王吼道。
狄北望对着越王点了一下头,算是行了一个礼,开口说道:“见过皇叔。”
越王怒道:“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是无钺公子?”
皇帝道:“北望一直都是无钺公子,只是他没有公布出来罢了。皇兄方才不是问那是什么情么。朕就告诉你好了,是生恩,是养恩。北望无论如何都不会不听朕的话的。不然你以为朕怎么会这么放心地一个人前来,这么放心地关你在这里?北望从春猎回来,就一直呆在你头顶的房梁上,来看着你之前就在门上布下内力,让你无法逃离。”
越王根本就觉得皇帝在开玩笑,他大声道:“不可能,我根本就没感觉到这里还有别人!”
狄北望很平静地回答:“可是我就在这里。中途还会出去吃饭什么的,你没发现我只能说是皇叔你眼神不好。”
“不对不对,不是,不不可能。”越王的话颠三倒四,混乱不堪。
那少年很平静地看着他。
最后,越王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高叫道:“难道……对,方才狄证说了内力这两个字——你的内功境界已经到了最高境界幽影境?!”
被越王这一声质问,狄北望反倒是愣了一下,过了半天,他才涩涩地说:“原来皇叔你不知道啊。亏我还想着你消息灵通,知晓我那时候和魔教武林盟的两个老头子打架的事情来着。看来我是高估你了呢。”话语中流露着莫名的失望。
越王的眼珠子都快要瞪下来了,失声尖叫道:“原来和魔教教主,武林盟主于白玉山一战的人就是你!”
狄北望:“……你都猜到我是幽影境了,居然连我和那两个老不死的打架都没猜出来,还这么吃惊。是我高估得太过了。”
皇帝很和时机地插进一句话:“除了北望和那两个老头子,整个大楚还有别的幽影境么,皇兄的智商还是一点没有变呐。”
越王伸出没受伤的手在狄北望和皇帝之间来回指着,口里你了半天,愣是没你出一个所以然来,最后,那手颓然地垂了下来,像是飘落的枯叶。
皇帝低头欣赏着越王崩溃绝望的表情,看了好半天,终于道:“应该可以结束了,北望。诶,北望你人呢,不要回到房梁上去啊。喂,不要把你睡觉的枕头被子也搬下来,让那小太监收拾。给朕下来!”
房梁上的人听话地跳下来,站到了皇帝身后的阴影里。明知道那里有一个人,却好像睁着眼睛也看不见。这就是内功的最高境界,幽影。幽影幽影,幽幽无影。
皇帝的脸上很严肃,就像是坐在朝堂里一样,他的嘴上的胡子动了动,慢慢地道:“越王狄语,叛国,死罪。”短短的八个字,便决定了那人的命运,高低立下。
这就是帝王,一言定生死,一念万人亡。
越王倒在发霉的草上,两眼无神,像是失了魂魄一般。
说完最后的判决,皇帝就走了出去,只留下了阴影中的狄北望和霉草上的越王狄语。
门咔哒一声,皇帝已经走出了地牢。狄北望站在阴影中,静静地说道:“皇叔,要行刑了。”越王一言不发,不对,是死了一般躺在草上。
寂静一片,越王忽然说:“皇侄儿,你是个很厉害的孩子,懂得隐忍,我很期待当世人晓得你的能力时的表情,但可惜我看不到了。”
狄北望的眼睑低垂,看了一眼距离不短的出口,道:“能见到与汐族大寂灭的力量同等尊贵的光与风之力,皇叔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狄语一听,惊呆了,嘴张地大大的,呆呆地看着狄北望指间缠绕的一缕微风。
皇帝走出了地牢,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思绪回到很多年前。
“来,证儿,抓好缰绳,坐稳了,哎呀别害怕,你掉下来皇兄会接好你的。”
“可是,二皇兄,地上有雪……”
“没有可是,只要皇兄还能走,你就不会被这马伤着。”
“父皇,好了。”狄北望走到皇帝时候,对思绪飞远的皇帝说道,声音清冽。
皇帝回神,只是嗯了一声。
“哦,对了,父皇。皇叔让我带一句话。”
“你说。”
“皇叔说,何苦生在帝王家,来世是否仍兄弟。”
皇帝心中似乎有一块什么东西崩塌了,似乎,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是崇德皇后,儿子女儿都无法给予他的。
雪上空留马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