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能源和通讯设施尽数被毁,岛上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灯光了,每天淡水供应也是定时定量,仅够基本饮用和简餐使用,用淡水洗澡早就成为奢侈的享受。
劫后余生的潜水员们回到宿舍,讲起那晚的经历仍然浑身直冒冷汗。人在经历如此大难的时候,心理和生理承受能力往往都会激增到自己原本无法想象的程度。虽然都是有着平均上百瓶气的潜水纪录,但海啸后每天的下海打捞工作还是让这些年轻人有点吃不消的。体力消耗上来说,海里堆积如山的各种残骸、垃圾所构成的复杂环境让潜水的风险系数成倍增加。有过船潜或者洞潜经历的人都知道,迷路和被障碍物缠绕是最令人恐惧的事情,而人在高度紧张的情形下,身体和大脑的耗氧量激增,水下停留时间会迅速缩短,溺亡风险之高可想而知。
但面对打捞工作带来的心理冲击,体力和技术上的挑战都不值一提。随着打捞范围逐日向外延伸,潜水员每天从水里带回的各类罹难者遗骸也不断增加。刚开始,悲痛的情绪其实是大于对冰冷遗体本身的恐惧的,每天去打卡的沙冰冷饮店的老板娘、海边烟草摊主的小儿子、不善言谈的渔船老板一家人……去世时大多表情惊恐而痛苦,有些手中还死死拽住着生前在水里随手摸到的东西,这也为打捞带来很大困难,有时只能闭上眼睛掰断他们的手指才能勉强解开,对于非专业人员来说无疑是极其痛苦和残忍的操作。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也有些发胀的遗体从海底浮出水面,由于白天太阳的曝晒,慢慢开始腐烂。加上水面残骸中各类动物、昆虫尸体,数天后,小岛开始弥漫令人难以忍受的、死亡的味道。
阿辛说那就是活着时能见到的地狱景象了,那段时间让他看到了很多真实又虚幻的东西。
一天下午在第二次下潜的时候,阿辛跟潜伴一同前往曾经去过无数次的熟悉潜点,准备探索一艘沉船。就在下潜到20米左右时,阿辛忽然感觉伙伴的下潜速度有点反常。回头发现在潜伴自己头部上方2米左右的地方悬停着,两只手交替着向前探去,好像在试图抓住阿辛呼出的上升气泡。阿辛立刻停住,用叮叮棒不断敲打自己的气瓶,希望伙伴能注意到,然后跟上自己。但连敲了好多次,对方没有反应。阿辛只好慢慢上浮,用手抓住潜伴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作出“OK?”的手势,希望对方马上确认自己的状态。
过了漫长的几秒钟,伙伴慢慢转头望向阿辛。透过面镜,阿辛看到伙伴稍微放大的瞳孔忽然收缩了一下,上肢肌肉随之紧绷,两脚开始向下疯狂踢腿,试图向上迅速上浮。那是阿辛从未见过的恐惧表情,好像是刚从濒死状态挣脱出来,本能地想要摆脱幽暗海水中的无形力量。阿辛仍然用一只手紧紧抓住伙伴的上臂,避免他全力上浮可能出现的潜水病危险,伙伴的另一只手仍在慌乱中乱舞,几次险些把阿辛的面镜打落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阿辛感觉伙伴的肌肉似乎慢慢松弛了一些,在距离水面不到3米的地方,两人终于慢慢悬停。阿辛的手稍微放松了一点,竟感觉自己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上船后,大家纷纷围上来问究竟发生了什么,阿辛哪里知道,望着同伴,他惊恐的眼神仍未恢复平静。直到回到宿舍,伙伴情绪才稍微稳定下来,小声跟阿辛说,“我下去十几米的时候感觉下面越来越黑,忽然连你都看不清楚。我想伸手去敲一下瓶子叫你,结果全身忽然僵住……接着,从脚下的黑漆漆的手里有好多细细的小气泡飘上来,我刚在想,这家伙下潜太快都看不到人影了。后来,那些小气泡变得越来越多,等慢慢靠近我脚蹼的时候,忽然变成……变成了有形状的东西……”,说着,他不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我想仔细看看是什么东西在往上飘,就看到……是好多只手!”,伙伴用手捂住双眼道“有大人的、小孩子的,还有些看不出形状的,像、像人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完全动不了。它们要抓我,那些白色气泡的脸都在向着我喊……”,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害怕极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结果那些气泡就像烟一样散掉了……”。
阿辛听完也被吓得够呛,这件事后,小伙伴决定不再下水了,于是阿辛过了几天换别的同伴继续开始打捞工作。后来听同行讲起他打牢队伍也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在水下看见的情景和之前同伴看到的几乎一样,那些烟雾一样的“魂魄”声形兼具,一旦触碰立即消散,从未对人造成过伤害。人们想,它们大概是些灵魂碎片吧,灾难发生太快,还没意识到本体已不复存在就被打散在海水里久久没找到归路。关于魂魄的传闻多了,于是岛上一些善良的人们在岸边为这些可怜的灵魂点灯超度。
数月后,岛周围的清理工作暂告一段落,救援船只也多了起来,码头逐步恢复了往日喧闹,关于这些魂的传闻也渐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