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小师弟真是没趣,难得这么一个冬至佳节,师父开了恩,给了零花钱,让咱们去城里玩玩,竟然这么早就要回去?平日里哪有这样的待遇?好不容易出来了,不玩个昏天暗地就要回去?回去干嘛?下一次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呢。允文嘟嘟囔囔抱怨了好久,师弟回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虽说心里十万个不想浪费这大好夜光,可一个人也着实没趣,大街上溜达了两圈,再也打不起精神来,叹了口气,“回去,回去!真是没劲!”
转过街角时,一阵哄乱人声钻进耳朵,好不热闹。允文登时来了精神,抬头一看,原来是个赌坊,怪不得那么热闹。允文撇了撇嘴,“没什么意思,师父若是知道了,非打断我两条腿不可!”
可那吆喝声吵嚷声源源不断的钻进他的耳朵,缠到他的心上,绊住他的脚步。虽说允文从来对赌也没什么兴趣,可他天生又是个爱热闹的人,最受不了冷寂,今日没有尽兴,本来就不情不愿。他刚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我就去玩两把,那又怎么样?也不会上瘾,再说了,这个时候了,反正师父他们也不知道。钱输光了我就走。”
赌,这是除了投靠朝廷之外正道江湖最厌弃的,是下等人干的毀家灭门的恶事,江湖人天不怕地不怕,可遇到赌坊就像老鼠遇到猫一样,远远地绕着走。
街上行人稀疏,允文一个箭步窜了进去,用手呼啦呼啦拨乱了头发,做贼心虚给自己易个容。呵!屋外冷风如刃,屋内却暖如新春,热气腾腾,赌场不大,横七竖八摆了十几张桌子,围了十几堆的人,赌钱的看乐的,赌桌方圆五米,可谓无立锥之地。旱天雷一般的叫赌喊赌之声,震的允文脑袋嗡嗡响。
允文用尽了力气才钻进人群里,掷色子看来了个新面孔,衣冠不整的,便说道:“呦呵,这位小爷,有钱吗?咱这地方可不欢迎玩不起的主。”
“小爷怎么没钱!”允文将几块银子拍在桌上,“只管揺你的骰子。”
“好嘞您”,那人看到钱,立刻变了脸色,“欢迎欢迎,这位小爷,您来的正巧,刚开的一局,你看是压大还是压小?”
“嗯~押一两大!”允文捡起一两银子扔了过去,反正是图个乐,管它是大是小呢。
“好嘞。”一众赌中仙都压好了筹码,只等着骰子结果,到底钱落谁家。
“大!大!”
“小!小!”
色子一摇响,像是发了讯号军令,哄得一声,几乎同一时间,赌客们就大声喊了起来,在他们眼里,可能这就像道士念咒,哪怕色子是反的,谁喊得声音响,它就能改过来一样。允文人在其中,情绪也调动了起来,涨红了脸,扯着脖子喊了起来。只是几场下来,嗓子都哑了,却也天不遂人愿,色子都是反着来,好不容易得来的几两银子,一会儿全都送了出去。好在他只是玩玩而已,没有赌瘾,输光了钱,就要走。
“撞鬼了今天,不玩了”
“呦,这位小爷慢走,下次换换手气再来赚回去。”第一次有输了钱立马就走人的,这可真新鲜,这屋里的那个不是输了就赌,越输越赌的。
“别走啊兄弟,走了可就真输了,再下两把,说不定都赢回去了。”
“对啊对啊,再下几把,说不定都赢回去了。”几个赌友劝道。
允文离开赌坊,冷气扑面而来,城中大街已经空无一人,太晚了,允文急匆匆往回赶,回到青风阁,皎洁月光铺在干净整洁的石板路上,清风阁的大宅院显得异常安静。
“怎么这么安静?师父和师兄弟们肯定都睡了”,允文窃笑,“我正好偷偷就溜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师父也不会罚我了。”
允文轻轻地走到门前,眯着眼透过门缝,“怎么灯火还亮着?难道师父他们还没睡?”允文连连叫苦,这下要被师父责骂了,前些天刚因为偷偷溜出去被师父骂过,今天又要挨骂。允文来回踱步,想着应对师父的说辞,手肘碰到了大门,“吱呀”一声,门缓缓地就开了。门都没关?啊呀,两位师弟一定把我出卖了,师父这才不睡觉守株待兔,好啊,你们两个,亏我平日还偷偷溜出去给你们带好吃的,今天你们就出卖我,以后甭想让我带了!
允文咬了咬牙,挨骂就挨骂了!怎么也躲不过,待会态度好一些,师父师娘肯定心软饶了我。“师父,我回来了。”允文大步跨了进去,都要挨骂,偷偷摸摸的进去,还是大摇大摆的进去,反正结果都一样,死也要死的硬气些,给师兄弟们做个榜样,也好事后吹嘘吹嘘。
“好安静啊,怎么没人?”允文心里咯噔一下,大厅的门还敞开着,平日里一眼就能看到师父坐在那里呢,现在只有空空的座椅。
允文觉得怪怪的,步伐也急促了起来,突然他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直直的栽了下去,“哎呦~什么东西啊”,允文疼的直咧嘴,揉着膝盖。
“师兄?”,允文一看,脚下竟然是个“人”,原来如此,允文心道:好啊,你们都没睡,合起伙来耍我是吧。
允文翻身一转,骑在那位师兄身上,一手锁住师兄两只手,一手捏着师兄的鼻子,笑嘻嘻道:“师兄……”
“好了,别装了,快起来吧,我都知道了。”允文摇了摇师兄,师兄还紧闭着眼,任由允文摇来摇去,毫无反应,“装的还挺像,看你能憋气到几时”。
“师兄,师兄。”师兄还是没有反应,允文总觉得哪里奇怪,可又想不起来,“好了,不跟你闹了。”允文松开了手,突然,他又抓住师兄的手,“怎么这么凉!”
允文浑身像是要炸裂一样,“额头也凉!”,允文伸手去拨师兄的眼睛,心猛地一惊,“师兄!师兄!”那小师兄就像死了一样没有一点反应。
允文心口像是挨了一记闷棍一样,脊背直冒冷汗,浑身颤抖,他身手伸到师兄鼻子下,“啊!”允文失声大叫,没有鼻息!此时他才发现,小师兄面目苍白,腹部都是血迹,大块大块的血已经凝结,衣服都已经板结了。
“师兄!师兄!”
“师父,大师兄!师父!”允文抱起师兄的尸体,在院子里大喊,可是却没有任何回应,院子里面静的可怕。
允文抱着师兄,他很害怕,师兄受得是剑伤,阁内没有一个人,师父他们在哪?师兄弟们呢?他们还好不好?允文不敢再往下想了!
扑通一下允文又被绊住,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手臂骨要断了一样,师兄的尸体滚到了一边,允文现在已经傻了,他爬在地上,脸紧贴在冰冷的青砖上,不敢起来,不敢抬头,更不敢看脚下是什么绊倒的自己,“大师兄,师父,你们在哪啊?”允文对着地面哭了起来,“你们快出来啊,捉什么迷藏啊,这一点儿都不好笑。”
“师父!”允文一下子跳了起来,到处跑着喊着,“师父,师父,大师兄,你们在哪?你们到底在哪啊!!!”
嗓子都喊哑了,偌大的青风阁没有一点回音,这种安静让允文恐惧到颤抖。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不敢往下想,更不敢去看,远远躲在角落里蜷缩着。不知过了多久,允文猛的抽了自己两个耳光,骂了句:“孬种”,他站起身来,走向堂院。,
虽说心里有了准备,可一眼看去,刚才心里强撑的一股气,一下子崩溃,整个人随之跌入万丈深渊。满庭院的都是尸体,加上昏淡惨白的月光,更像是地狱。
允文心肝皆碎,魂魄飞散,“这,这,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允文胸口闷痛,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他随手擦了一下,半张脸都是血迹,虽说是个活人,可也是个诈尸。痛苦,惊慌,他只能微张着嘴发出“呜呜”的声音,双眼圆睁,眼睛几乎要爆出来。
“师父呢?大师兄呢?”允文缓过神来,满院的寻找,与各位师弟不同,师父和大师兄武功高强,江湖上少有敌手,他们应该不会有事才对吧。
只是允文发了疯似的喊着“师父”,“大师兄”,将整个青风阁翻了一遍又一遍,除了他颤抖的声音淹没在无尽的黑夜里之外,再没有任何回应。
“师父,大师兄,你们在哪啊?”允文瘫坐在石板地上,嘴里喃喃的喊着师父和大师兄,他整个人像是掉进了痛苦的幻境中,他觉得现在不但不真实,更像是一个噩梦。几个时辰前,他还和师父,师兄弟们一起吃团圆饭,一起打趣说笑,他们的笑脸还在眼前浮现,他们的朗朗笑声还在耳边环绕,怎么突然间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可这万万又不是假的,允文呆然扭头看了几眼,眼前真真切切都是师兄弟的尸首,他又狠狠掐了自己几下,皮肉钻心的疼告诉他这是真的,不是噩梦。允文终于意识到师父和大师兄很可能也已经和是兄弟们一样了,只是是他不敢也不愿意继续这样想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允文木然站了起来,朝一片尸体走过去。他跨步直前,干脆利落,腿都不会打弯,像是一个被人在暗地里操纵的毫无生气的提线木偶一样。
允文快速的翻过一具具尸体,嘴里咕念着:“不是师父,不是大师兄。”直到这一具尸首,虽然是趴在地上,还不知面目,允文却陡然紧张起来,伸出去的手臂血管暴涨,他翻起尸首,整个人像被人从后面狠狠用锤砸中脑袋一样,嗡的一下,懵掉了,坐倒在地上。
“大师兄!”这具尸体正是萧文祉的,他浑身都是剑伤,白色的袍子全是剑刺破的大洞,侵染着殷红的血色,唇边都是血迹,双目紧闭,允文撕心裂肺如同鬼哭,萧文祉不但是他的大师兄,更是他最好的朋友,甚至是他第二个师父,教他武术,教他读书,教他做人,关心他,疼爱他,是允文心灵的依靠,允文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大师兄受到伤害。如今大师却躺在自己怀里,与自己人神两隔,允文就像脚底踩空,没了支撑一样,坠落到无尽的深渊里。
“允文,允文”
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带着痛苦的喘息。?允文“怔”了一下,“师父?”
“师父”,允文窜过去,“师父,您,您怎么样?太好了,您还活着,您还活着。”师父还活着,还有什么能比这可以阻止允文在深渊里的坠落。
“允文”,符成风艰难的吐出话来,“别哭了,听~听师傅说。”
允文呜咽着,把师父搂在怀里,竭力克制泪水,“师父~您,您说”
“允文”,符成风顿了口气,感到很欣慰,“好孩子,你,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师父,可是大师兄和师兄弟们他们都,他们都死了!师父,这是谁干的,你告诉我,我发誓我一定把他满门碎尸万段,给师兄们报仇!”允文双眼通红,如同复仇的狼,握紧的拳头,连手指甲都深深刺入掌心血肉之中,殷红的血顺着掌心啪啪的落在地上。
“胡闹”,符成风气若游丝,他苦苦支撑只为见允文最后一面,手掌无力地在地上扬了一下,又重重的砸在地上,几个时辰前,他还能力拔千钧,可如今见手臂也撑不起来了。“阿文,师父就要不行了,有些话要告诉你,你听不听师命?”
“师父,您会没事的,我找全天下最好的大夫给您治伤,您一定没事的。”允文哭道。
“我问你听不听师命?!”符成风可能是这辈子第一次发怒。
“听,师父,我听。”允文哭道。
“人都有一死,没什么可怕的,阿文,我们不在了,你不要害怕,知道吗?”
“师父,师父。”允文大哭。
“师父,这是谁干的,您告诉我,我一定将他满门碎尸万段,杀光杀尽!”
“胡闹!”符成风骂道,“瞧你说的话,与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师父我要报仇。”允文哭道,那些人杀了这么多疼爱自己的家人,毁了自己的家,让自己变成可怜的孤儿,若不报仇,还是人吗?允文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是伤心了,他心里只有仇恨,他余生只要报仇雪恨。
“阿文,师父快不行了,你,你要听我说。”
“孩子,不要报仇,你杀我,我杀你,一代一代杀下去,无穷无尽,到头来害人害己,不得安宁。允文,师傅卧室有本《连城剑谱》,在床底最左边的地板下有个盒子,盒子的钥匙在大堂房梁的柱子里面。剑法是历代掌门的最精妙的剑术,是本门至宝,只传掌门,你拿去,好好研习,一代一代的传给后人,青风阁虽然没了,可青风阁的武功,不能断了,你要传下去啊。不要待在中原了,去凉州吧,护着你姐姐,别再回中原是非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