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凄凄,黄香关上了门窗,只留一条缝隙留作通风换气之用。
这是莫子离为黄香准备的客房,小而紧凑的房子,里头只摆了一副檀木案子,一张木柜,两张圆凳,还有一张木床,但是房子的对面就是莫子离的房门。
而秋无伤的房子却在村子的西头。
※※※
月掩枝头,两条人影从外联袂而来,衣袂声响,惊醒了莫子离,她一个挺身从锦衾里跳了起来,连外衣都没穿就抄起挂在床边的宝剑,翻窗倒射出去拦住其中一人,另一人却不理她直往黄香屋子扑去,进入里屋后,看到的却是空无一人。
黑衣人大惊道:“怪了,人不在。”
“老婆子,不要打了。”黑衣人喊道。
“爷爷、奶奶你们……”莫子离同时也收剑入鞘,顿时跺脚道。
“那就不打了,小丫头你的功夫最近又长进了不少,还是为了你的小情郎在拼命呢?”
老妪解下黑布,露出一头银发,在风中飞舞。
“没有那回事,奶奶不要乱说,人家误会怎么办?”莫子离不由一怔道。
“好!好!奶奶不说……可是奶奶心头敞亮着呢?哎,只是苦了秋无伤那孩子了。”
莫子离问道:“爷爷,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老人道:“好孩子,我们再回去说。”
老人当先跨出一步,往小屋方向走回去。
“唉,老了,这才半会功夫,就觉得累了。”
“爷爷,你才不会老呢?永远都是十八岁……”莫子离追了上去。
“还是我的孙女,体贴我这个老头子……不像……”
“不像……不像什么?“老妪在老人背后喊道。
老人一时语塞,便不再言语。
莫子离不由偷偷的笑了起来。
※※※
黄香下午心情郁结,虽然钓鱼时放松不少,但他越发想起了家里的爹妈和失踪的白露霜,就趁着月色披衣游村。
这一游,便走到村西头秋无伤的住处前面的篱笆外,篱笆前是一条小小的水渠,用来作灌溉农田之用的。村子的人都是自力更生的,自然也包括了秋无伤。
从外由里而看,屋子的大门两边挂满了串起来的红彤彤的辣椒,还有刚刚收回的花生苗用簸箕装起来放在屋檐下,但是人却不在院子里。
对于一个莫名其妙的人,黄香也不禁有些好奇了。
黄香从身上取出一条黑巾将自己的脸部遮起来,使出了久违的轻功绝艺。
他一个起身一跃,宛如一片飞羽般轻轻落在屋顶上,却看到天井上面有间书房,依稀有一条淡淡的身影,他的对面却有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
听起来好像是秋无伤的声音:“把信送出去,就说我已经接收了这里了。”
那人只是点点头,不语。
秋无伤也不看他,一移桌上的烛台,一条密道豁然而出,那黑衣人便起身往暗道中走了出去。
待那黑衣人走后,秋无伤用银针撩拨了一下烛光,然后用剪刀剪掉多余的部分,使之原本不太亮的房子变得更加亮了一些。然后坐在圆凳上突然吼道:“贱货都是你我逼我的,要不是那个蝼蚁出现了,你又怎会舍我而去……”
房顶的黄香一听这话就知道坏了,想不到自己无意间插足他们之间的关系,竟然变成这样。
待他有所动作之时,背后被人拍了一下,他忽然回头一看那人竟然是村长,黄香面露困惑,村长只是用示指放在嘴中以示禁声。
村长当先跃下屋顶往村东头一路潜伏前进,当到了水井旁,黄香的黑巾也已经摘下,他们便一路作伴回到村长的家中。
接着,屋内灯亮,照着老少二人,慢慢走入门去。
入门是个客厅,字画古玩,陈设甚是雅洁,茶几桌凳,也几乎是一尘不染。
一灯如豆,却把屋子里四人的表情都照得一览无余。
“少主,您是不是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老伯伯,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黄香错愕不已,便寻了一张凳子坐下。
老人目露一抹泪光,思绪万千道:“少主,待我细细说来,你便了解其中的内情……大约在二十年前,曾经出现了一个非常神秘的杀手组织,代号‘令’。而最高的首领就是令主,但因为令主和朝廷高官接洽失踪,新旧势力元老们发生械斗,分成了血杀和血月两派,从此在武林中默默无闻。
少主的爷爷乃是血杀派的首任掌门,然而你父亲的妹妹因为和掌门置气,一怒之下竟投入了血月一派。而老朽则是你爷爷一派留下的护山长老而已,但血杀一派……”
老人顿了顿,才缓缓说道:“记得那一日,血月一派在天都峰扬言在三日后平掉血杀全派,鸡犬不留,掌门不忿便孤身前往天都峰,谁知竟是数倍于掌门的杀手埋伏于天都峰的路上,等掌门上了山后,又遇到了正派人士的狙击,但山上根本就没有血月一派的踪影,事后我们才得知那些所谓武林正派居然是血月一派的面首而已。
掌门失踪后,血杀一派走的走,有些人则投奔了血月,那些长老们竟也投了血月,这些都是你所谓姑姑的功劳。
至于武林盛传所谓的‘鬼狐仙子’,则是我的老伴为了报昔日老主人之仇不得已的化身。
老朽幼年闯荡江湖,浪得虚名,自那件事以来,在这三湘一带的武林友好,仍不断地时相过从,出事后,我即明白线索,无奈对方乃系长江以北的黑道盟主,武功盖世,无人敢惹,是以,我的友好虽众,一经提及此事,全因有所顾忌,而爱莫能助。”
“既是如此说来我与前辈确实有些渊源,只是其一,我左右无臂膀;其二,加之年幼无知、不能建功服众,尚不能掌握如此大派,还请老前辈另寻高明吧!”
“老头子,依我看来,此事待日后再论为好。”老妪适时解围道。
“依你,都依你。”老人缓缓道。
莫子离只是抬头颇有意味看了一眼黄香,又垂下了头,玩起发髻来了,手指一会儿松开,一会儿卷起来,百无聊赖的。
“老婆子,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说……”老人欲言又止道。
“说,什么事?老头子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最后老人还是说了出来,毕竟关系着村子的安全所在,一合计,他们只能徐徐安排,以待危机来临时,减少一些损失。
※※※
这一天,黄昏。
冷风凛冽,吹得埋伏在谷里的人,都冻得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候,有几声脚步声传来。
“大哥,他们来了。”
“来的好,待他们近一些,我们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们一行人甫一入口便遇到了埋伏,可惜的是埋伏的人群也有他们的内应,双方的力量一下子变得悬殊起来,村民的孩子都被村长一行人转移到一个隐秘处——石窟寺。
石窟寺乃是历代志士陵寝之所,里面供奉了许多先贤的牌位。
“劫数、劫数!”村长看到如此场面长长叹道。
“我们这样做真的好吗?”村长又问道。
“村长,我们按照原计划撤,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日后再与他们算账。”另外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劝道。
忽然有几个孩子跪在地上哭着道:“村长爷爷救救我们的爹娘吧!”
“不行!”村长断然拒绝了,他不想再有无谓的损伤了。
黄香与莫子离也拉不住那些像飞蛾扑火般的孩童们,只是他们刚出洞便遇到了一个穿着肚兜的侏儒,他的右手拿着一柄黑金打造的锁子镰,笑吟吟看着出洞的孩子。
那镰刀飞速砍向孩子们头颅,当第一人就要被砍的时候,黄香脚踢一块锋利的小石块,那石块似乎长了眼睛一样,打在了侏儒手中的镰刀,镰刀脱手倒飞出去,只是那锁链还在侏儒手中,但是已经给了黄香救援的时间。
黄香一拉吓得脸白的孩子,将他们拉到背后护住。
黄香喊道:“回去村长那里!”
一脸茫然的孩子,不知所措:“呃……啊……呜呜……”
黄香再次怒吼道:“快走!”
几个年岁大的孩子都拉他着跑回村长那里。
突然背后一声响起:“你不是他的对手,退下!”
侏儒脸色惨白狠狠跺脚退下了,但是看向黄香眼中的恶毒目光却丝毫不减。
出来的人是这一场灾难祸首——秋无伤。
一身白衣如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只精致的簪子系着头发,他十分优雅道:“你不愧是我的对手,是我低估了你,以为解决了村长和那个老太婆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得到这里,现在看来我还得再花些功夫了。”
黄香哂笑道:“真是遗憾啊!”
秋无伤哈哈几声后,也不说话。
“杀!”
秋无伤的扇子一张,数支骨针成品字型飞射而出,但黄香也毫不示弱,抽出那柄由村里“李记铁匠铺”李大叔亲自铸造,并送给他当作生日礼物的蝶戏剑,‘呛踉’一声,叮叮数响,将那数支骨针震退,银白色的骨针散落一地。
秋无伤不由道:“好功夫!”
“你也不差。”黄香当然不敢小瞧他。
秋无伤继续道:“假若你不是我的敌人有多好啊,若是你把村长他们交出来,我们就是朋友了,当浮子大白的朋友。”
“做梦,从你背叛村长开始,你就只能是我们的敌人了。”黄香认识了他的真面目之后,就不可能了。本来就是厌恶,又何来朋友之说,只是秋无伤的一厢情愿罢了。
一时间,你来我往,大约数十招后,有一黑衣人从外而来,一拳一掌就将两人分开了。
黄香受了一记掌伤,一缕鲜血从嘴边溢出,捂着胸口道:“你是谁?”
黑衣人不答,只对秋无伤道:“无伤,我们走。”
秋无伤道:“但是,他们……”
黑衣人道:“不用理他们,区区几人,能成什么大事?”
秋无伤只得依言而退,顺便将晕倒的侏儒扛在背上带走了。
“咳咳……”黄香松了一口气,只走了几步,两眼一黑,就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在倒下时,依稀听到有人在耳边呼唤着。
黄香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清晨,他掀开锦衾,看到莫子离趴在床沿睡着,口中衔着香津,脸上似乎还留着泪痕,也不知道是为谁而哭的?
他用绣帕将莫子离的泪痕擦干,然后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盖上薄衾,便出去了。
※※※
枯叶、虬枝、血染的黄土,断剑短刀已经被收在了一起,活着的人齐齐都穿上了孝衣,并将棺木摆在了一起,正在等待着长者的“点祖”。
村长对着尚存在世的人,道:“死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辈子浑浑噩噩的。但是勇士们都是为了守护亲人而死的,所以他们都是有追求的人。所以我们要化悲伤为力量,苦练武功,待来日择机为他们复仇。”
村民高喊道:“复仇!复仇!”
村长扬声道:“起棺,为勇士们送行。”
村民再次附和道:“好!好!”
声厉其极,似乎都把哀伤藏在呐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