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公主满脸都写着,我好生气,我想要回家!嬴政这个混蛋,好气哦,真想要一剑戳穿他当糖葫芦!”嬴政面不改色地用七平八稳的语调,漫不经心地说出了红莲内心丰富活泼的想法。
被揭露了小心思,红莲不自觉洇红了脸颊,轻轻咬了咬下唇,心虚地低下了头。
嬴政起身,又转过身。红莲以为他要走,慌了一下,情急之下下意识口不择言地喊道:“嬴政!”
没大没小。嬴政动作一顿,只是端起了桌案上的两个酒樽,转身递给了红莲一只。待到红莲接过,他便蹲下来,拇指指腹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唇珠,沉声说道:“没规没矩,叫夫君。”
红莲艳若桃李的脸庞染上晕红,仿佛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桃红开,显得她愈发娇艳欲滴,小小声说:“夫、夫君。”
“嗯。”嬴政应了一声,“再叫一声。”
“不叫了!”红莲恼羞成怒,别过了头。
“脾气不小。”嬴政叹道。
红莲气极,怒道:“你既然知道我不是那等相夫教子,三从五德的女子,也没有什么贤良淑德这种品质,还娶我做什么?我做不了秦王、秦国子民心目中的好王后,我善妒不端庄,无理取闹脾气暴烈。娶我真是委屈你了!届时你还要后人戳你脊梁骨,史官写你是暴戾恣睢的昏君吗?”
她不自觉红了眼眶,锁了一汪水光于眸中,“我当公主时就说我祸国殃民,当了王后还要被骂。”
嬴政微微一怔,又叹了口气,抬手抚摸她的脸庞,“怎么发那么大火?又没欺负你。”
“你就是在欺负我!”小公主瞪着眼睛,鬓发间的凤钗金光璀璨夺目,在烛火下荡出满帘金池。
“看看周围。”嬴政笑了笑。
红莲方才有闲情逸致观察四周,发觉置身于闺阁之中,这和韩宫里自己的寝殿别无二致,甚至于更大更奢侈更华丽。
她开始发蒙,却被他轻轻捏了把脸。嬴政早先就开始大兴土木,在自己宫殿旁边造了一模一样又更胜一筹的莲台。莲台无主,只等红莲入主中宫了。
红莲又歇了火,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嬴政举杯邀她,“现在,能喝交杯酒了?”
难能可贵,红莲配合地乖乖举杯。两人交杯,饮酒。
红莲敛眸,唇瓣贴合在酒樽上,轻抿绵软的酒水。嬴政却抬眸,见她别无异样,对换下更清一些的酒水受之泰然,便安下了心。
“永安。”他叫她。
他一直喜爱她这封号,永安,永远平安。这也是他对她的期许,在这乱世里他也愿免她无可依,供她世长安。
红莲不喜欢这个封号,但比起先前惺惺作态的莲妹,似乎是永安更顺耳一些。而且这称呼从嬴政口中说出来,她觉得也似乎是没有那么讨厌了,安然接受。
嬴政接下她手里的酒樽,连带着自己的一起放置在桌案上面,“日后,便作你小字,这般唤你可好?”
“我说不好有用吗?”红莲撇撇嘴,小声嘟囔。
“无用。”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你还问我做什么?”她跳脚,控诉道,“哥哥他都会让着我!你还不如我哥哥!”
新婚之夜,说郎君不如兄长的,怕世间仅此红莲一人罢。嬴政顿了顿,也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先前韩非死活不同意红莲嫁给他了。
红莲这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脾性还真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而他又太过于权高位重。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韩非是怕红莲在他厌倦之后仍然保持着那份过分的天真烂漫和娇蛮任性,从而触怒了他招惹杀身之祸。那时候,又有谁是能庇护得了她呢?
可韩非恰恰低估了他的心。纵然红莲如何无法无天,任性妄为,他也有足够的耐心放下身段,去忍受谦让她一生。
嬴政问:“我哪里没有让你?”他在她面前不自称寡人,也向来会给予她明目张胆的偏爱。
“你哪里让着我了?”红莲反问。
“先前与你下棋,我让你了七子。”他回答。
他们初次见面时,嬴政与韩非下棋品棋,下着下着,对手就从哥哥变成了妹妹。她棋风诡谲多变,乱无章法却招招锋芒毕露,暗藏杀机,但到底是过于稚嫩。所以他让了她七子,让她胜了。
“那就再来一局!我本就可以赢你!”红莲不服气。
嬴政沉默不语,还是依言取了一盘棋子来。新婚之夜,主角二人却在下棋。
嬴政道:“仍然是让你七子。”
红莲也不客气,一挽宽大的嫁衣衣袖,顶着满头价值连城的首饰,一挥手豪气万千:“来!”
“永安,你已经被包围了。”他诚恳地提醒。
她凶巴巴气鼓鼓:“闭嘴!”下一刻就杀出了重围。
她突然想起来了,“你给我的封号是什么?”
“永安。”他答。
她愣了愣,“封号是永安?”
“对。”他点头。
红莲气得半死,“你怎么如此草率?我要改!”
嬴政顿了顿,手上动作却没停,“你想叫什么?”
“我要叫昭嬴!”红莲用指尖沾了酒水,在桌案上写了两个字。
昭,有光明之意。嬴,既是获胜,又重了嬴政的名讳。狂妄至极。
他定睛一看,抿了抿唇,“诏书已经送到尚书台了。”
红莲低头,自己也已经是满盘皆输,她一推棋盘,开始无理取闹,胡搅蛮缠:“我不管,我就要叫昭嬴!”
她抱臂,斜睨着看他反应。他沉默半晌,终究是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转身对外吩咐:“去把寡人的诏书追回来,改令封号昭嬴。”
“是!”有人应声。
红莲望着他的背影,像是只狡黠的小狐狸般眯着眼睛笑了。这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试探。
她要看看嬴政到底能够纵容她到什么地步,她会不会是他的底线。正如母后所说的那样,如果她连他的底线都不是,那么他们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如果他发怒,那她便收起爪牙也收起心,而后寻找机会扭转局势,改变走向。如果他无动于衷,那她就快来日方长。如果他真的为她一退再退,忍让纵容她的顽皮恶劣,那么她就可以敞开心扉,无所顾忌地继续作天作地。
嬴政已经吩咐完了,转身,脸上半是无奈半是罕见的温柔,“这般,可是满意了?”天子柔情,最为动人。
“满意满意!”红莲拖着冗长繁复的嫁衣,欢天喜地地跑过去扑进他怀里,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见她这般主动,嬴政稍有诧异,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铺,“你知道我为何让你七子吗?”
红莲被他放到床上,躺了下去。乌黑的长发犹如堆砌的巫山云雨般有了烟雨蒙蒙的灵韵,缥缈地披散开来。苍白的肌肤也如同玫瑰花瓣般微微泛起红晕,娇艳欲滴。
果真是诱人,千千万万座城池也换不了这样的美人吧?倾城倾国。
嬴政低低地从喉间溢出一声笑:“七子,棋子,妻子。永安,你是我初次见面,便私自定下的新娘子。”
红帐纱幔层层叠叠落下,挡住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微风。红烛噼里啪啦作响,静静地淌泪。凤凰和真龙缠绵,红莲与嬴政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