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了吗？”红莲低低地问。
宫婢为难地皱着眉，屈膝禀报：“公主，还没有。”
闻言，红莲蹙眉，她将手按在隐隐作痛的小腹上，轻喘几声。
鲛人泪，毒入骨髓，无药可解。她尚且如此，那么余寒呢？
别绪如丝梦不成，心里如丝般纷乱纠错，绵绵不绝。她转辗反侧，难以入眠。
孤枕难眠，红莲干脆披衣起身坐在窗边倾听三更雨，但邢夜雨声就像伤心人拨弄琴瑟的弦声，悲凄彻骨，每一声都敲打着她的心。
桌案上还摆着一局残棋，明明他临行前两人还在秉烛夜谈，挑灯夜话，如今却天各一方。
思来想去，她铺开笔笺，却提笔忘字。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书郑重，恨分明，天将愁味酿多情。
她轻叹一声，呵着冰冷的双手粘好了信封，在为信封签押时，笔尖却仿佛被冻住了，四周一片冰冷的寒意。
情深意重笔轻，她的目光流转在搁在棋盘旁的书卷“鸳鸯”二字之上，眼睛忽觉干涩。
鸳鸯鸳鸯，生死相随。
红莲笑了笑，提笔写下：懒拂鸳鸯枕，休缝翡翠裙，罗帐罢炉熏。近来心更切，为思君。
随后，在信封处画了一对戏水鸳鸯。
写来呵手封题处，却到鸳鸯两字冰。
这封信寄了出去，隔了许久才落到了余寒手中。
看完整封信，他却沉沉地凝视着信封上的鸳鸯，忍着心口处翻搅的疼痛，心绪起伏跌宕。
鸳鸯同生共死，不为情义，只为命运。
那么，红莲，我的小九……你愿意为我而死，为我而生吗？
“咳咳！咳……”余寒捂嘴剧烈地咳嗽两声，咳出血来，纳入肺腑的疼痛来回翻涌。
一旁侍奉的小厮吓得魂不附体，“公子！我这就去找大夫！”
“莫去。”余寒把人叫住了，一副寡淡的模样，“不过如此罢了，犯不着请大夫。再者而言，鲛人泪无药可救，我替小九担待些总是好的。”
“可您这……”小厮仍旧惊魂未定，犹疑着徘徊不定。
余寒摆了摆手，吩咐他退下，自己磕磕绊绊地跪在柜子边，强忍着痛苦翻箱倒柜。失手打翻抽屉，瓶瓶罐罐洒了一地，他颤抖着翻找出一个青瓷小瓶，倒出一粒淡金色药丸吞入腹中。
心脏里仿佛播了一粒种，经历酷暑寒冬，在春回大地之时破土而出。成了心尖的一根刺，绵绵地埋在最柔软的地方，取不出，放不下。
去取，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去放，扎在血肉里的异物，连呼吸都觉得疼痛。
鲛人泪，跟红莲这个人一样，来得声势浩大，风风雨雨。横冲直撞地霸占了他人心底，让人把底线一退再退，无路可退也要继续退。
服药之后好歹稍有缓解，他汗津津地贴着柜子缓缓坐下，调整气息。茶色的眸闪烁着细碎的光，汇聚成一洼浅淡的暖。
小九，我该拿你怎么办？
……
“公主殿下，公子回来了。”宫女小跑着进来，跪在地面上低垂着头字正腔圆地禀报。
红莲愣了愣，抿了抿嘴唇，问道：“是哪一个公子？”
“八公子……”宫女疑惑地微微抬起眼眸，随即慌忙继续看地，一片蹁跹的轻粉色衣袂便从眼前飘过。
红莲提着裙摆，朝着宫门狂奔而去，并不温柔的风拂过鬓角，悄然无声地溜出几缕俏皮的发丝，还有鲜妍的桃花也随风飘扬而去。
兜兜转转，娇嫩的桃花旋转跳跃着，落在少年郎纹理分明的掌心之中。他眼里映照盎然生机，手里捧着绚烂无比的桃花，嘴角噙着神采飞扬的笑意。
“哥哥……”红莲的嗓眼哽了一下，有些颤抖地大声喊道，“哥哥！”
在很早以前，她不曾这般骄纵，甚至有些怯懦。被欺负了，也只知道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正是眼前的少年，压抑着怒意与杀意，握住她的指尖，无比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你不仅是我的宝贝，也是新郑的宝贝，韩国的宝贝。你在我们眼中，是尊贵而又珍惜的珍宝。你足够好，让人喜欢。”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人可以欺负你，欺负我的妹妹。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要欺负回去，如果有人打你，你要打回去，如果有人骂你，你也要骂回去。你有这个资本，因为你是我的妹妹。”
“如果有人欺我辱我笑我呢？”她怯怯地抬眸问道。
他轻描淡写地回答她的问题，风轻云淡到像是面对一个小女孩无比简单幼稚的疑问：“以牙还牙，十倍奉还。”
“那……我不敢的话该怎么办？”她迟疑着再次提出疑问。
他极有耐心地抚摸她的发顶，“即使声音颤抖，也要大声说出来。”
彼时的少年不懂得什么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锋芒毕露得连自己都割伤，他浑身戾气地告诉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如今的少年懂得过刚易折，要韬光养晦，必要时一剑封喉，斩草除根。但他仍然没有教导她什么是以德报怨，只是希望她能活得快活，哪怕不择手段。
听到红莲的呼唤，韩非回眸一笑，英俊眉眼蕴含着看不透读不懂的思绪万千，他只是悄悄地应了一声：“阿九。”
“哥哥！”红莲冲上去，扑进他的怀里，撞得毫无准备的他一个踉跄险些踩到自己的华袍。
他安抚地拍着她的肩膀，眼角与语气都染上了笑意满满，“有没有想我呀？”
“对你的思念成疾，都迫在眉睫了！”红莲仰起脸，将苍白而精致如画的脸颊凑到他面前，“看！宽衣解带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便是我这般了！”
韩非哭笑不得，点了点她眉心耀眼的朱砂，“你又是从哪儿个犄角旮旯里翻出的话本？学来了这种俏皮话来打趣哥哥。”
“不过……”他话锋一转，指腹轻柔地抚过她苍白的脸庞，“确实瘦了。”
“哪儿有！？”红莲撇撇嘴，挽着他的手臂便走，“别杵着了，我们快走吧！你回来的可真是时候，莲台的小厨恰巧备好了藕饼和莲子羹给我做点心呢。你先用一些，垫垫肚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