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每日都被冯嬷嬷拘在枕霞阁中说教,只觉得百无聊赖,乏味至极,每日都盼着宫宴快些举行,自己能恢复自由之身。
这日午后,云初双手托腮,坐在靠椅之上,听着冯嬷嬷讲说宫中的人物关系,只觉昏昏沉沉,几欲入睡。
正出神间,忽听得院外传来云溪的呼声,“姐姐,姐姐”,云初顿时来了精神,坐直身子,向外张望,只见一抹橙色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奔了过来,直至她进了屋子,身后的一群丫鬟才步履匆忙的跟进了院门。
未及云初开言,冯嬷嬷便在一侧,双眉紧锁,满面不悦地道:“说话低声细语,走路沉稳端庄,这些教导二姑娘全然忘了不成?语音高扬,慌慌张张,哪里有一分大家小姐的做派,我改日见了夫人,必告诉她,让她罚你。”
说罢又看着门外的丫鬟,训斥道:“姑娘性子急躁,你们应当从旁劝解才是,如何由着她,做出这般冒失之事。”
丫鬟们素来知道她的厉害,听了她的话均垂下头去,噤若寒蝉。
虽是如此,云溪的兴致也丝毫不见退减,仍是满面喜色,她看着云初,扬眉道:“姐姐可曾听说?明日便是进宫参宴的日子。”
听了这话云初心头一震,想到明日之后便再也不需这般拘束,不由得喜上眉梢,道:“当真是这样?”
云溪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方才在老太太的屋子里,正巧遇到了来府里传话的张公公,他说明日是一个顶好的日子,再加上太后娘娘这几日心情好,便将宫宴定在了明日。姐姐,宫宴之后,冯嬷嬷便再也不用这样管着你了,我有好些好东西要与你瞧呢。”
听了这话,云初悄悄地看了看冯嬷嬷,果真,她的面色又沉下去了几分。
云初强忍笑意,与冯嬷嬷道:“嬷嬷放心,这几日您对我悉心教诲,我纵是愚笨,也对您的叮嘱记住了七八分。云初无甚过人之处,明日宫宴定会守拙藏愚,处处留心,虽不会有多么出彩,却也不致有何失礼之举,落人笑柄。”
冯嬷嬷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二分,正色道:“姑娘既已说了这话,老奴便不再做何叮嘱,只是宫闱禁苑,姑娘行为言语间自要谨慎一些。还有二姑娘,莫要今日一般喧哗吵闹。”说着便又责备的看了云溪一眼。
云初与云溪二人双目相交,彼此会心一笑。
第二日清晨,云初尚在睡梦之中,便听到云溪在耳边叽喳说个不停。“我便知道,姐姐这个时辰定是仍躺在床上不曾起身,姐姐难道忘了不成今日要进宫参宴,如何还是这般不急不躁?”
云初揉了揉睡梦惺忪的眼睛,笑着道:“宫宴是晚间的事情,还有好些时辰呢,你如何这般心急。自己不安生的睡觉也罢了,却要来扰人家的清梦。”
云溪走至窗边,打开窗子,屋子里登时亮了许多,她转身看着云初,得意洋洋地道:“姐姐可是看见了,这外面的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你自己这般懒,反倒还说我扰你,虽说还有大半日,可是还要洗漱进餐,梳妆打扮,时间也紧的很,姐姐快些起来吧,我也要回去准备准备。”
云初笑着点了点头,应承道:“好,我这就起身。”
待用过早膳云初坐到梳妆台前,看着满桌子的胭脂水粉,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她亦知道夷光与秦桑二人均是不善此道,便转身看看了身后的一众丫鬟,最终将目光定在了凝霜与皓雪二人之上,招手道:“你们过来,我不擅梳妆,劳烦你们,帮我打扮一下。”
二人走到她面前,点头应承。
皓雪站在云初的身后,轻声问道:“不知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发髻妆容?”
云初想了想,道:“我相貌本不算出众,再加之今晚只求能安稳度过,不愿太过引人注目,你为我简单装扮一下便好,无需做什甚华丽繁复的打扮。”
皓雪轻轻地点了点头,将云初的头发散开来用梳子轻轻打理。
凝霜在一旁接口道:“姑娘的相貌已是一顶一的好了,又何必如此自谦,说什么不算出众之语,若是被外人听到了,定是认为您在说反语呢。”
自那日之后,云初心内对她颇有歉意,便时常寻她说些闲话,凝霜本就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又见云初待人亲切,便也放开了性子,言语也多了起来。
听了这话,云初“噗”的笑了一声,道:“你这丫头,是喝蜜糖长大的不成,如何长了这样甜的一张嘴,你这般说我,若是被外人听到,定是认为我平日里凶悍非常,竟逼你说出这般作伪之言”
话音落下,左右的人都笑了起来,凝霜也用帕子捂着嘴,道:“姑娘真是爱说笑。”
云初从镜子中看到皓雪嘴角含着一丝浅笑,神色温柔地为自己编着头发。
她细细的打量,见那女子神色认真,双眸低垂,脸颊上绽出一个小小的梨涡,一眼看去五官有些寡淡,细细看来,却给人斯文清秀之感。
抬眸间,看到了镜中云初的目光,皓雪有些羞涩的笑了笑,道:“姑娘的头发生的真好,乌黑顺滑,像缎子一般。”
云初笑了笑,道:“多谢你这般夸赞。”又问了她的年龄来处,她均是轻声细语的一一做答。
再加之凝霜在一旁时时插言,三人说说笑笑,时间虽久,却并不察觉。
云初看着镜中的惊鹄髻,精巧雅致,甚是满意,称赞道:“好巧的一双手,今后我可要把它好好的护着。”
说着又向夷光与秦桑道:“你们过来,替我挑些首饰。”
二人依眼走至跟前,看着匣子中形色各异的珠宝玉石,虽是之前看过,当下仍觉得眼花缭乱。
夷光将一支白玉玲珑簪斜斜插入发髻,秦桑又取些累丝珠钗,点翠花钿,为云初缀于发上,云初笑道:“这些便够了,再多便招眼了。”
待二人立于一侧,凝霜与皓雪又走上前来,为云初描翠眉,画朱唇。
云初仰着脸,直等得脖子有些微微发酸,待听得一句“好了”便急急睁开双眼,揽镜自照,见镜中的自己薄施粉黛,果真比平日娇艳了许多。
凝霜取过一对珍珠耳坠为云初戴上,莹白的珠子垂在脸颊两侧,为明媚的娇颜增添了三分温和之感。
云初心内满是欢喜,为自己挑选了一套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换上后拉着夷光的手,笑问:“好不好看?”
果真如云溪所言,闹哄哄的半日很快便过去了,待梳妆完毕,已过了正午。
几日来天气转凉,变化不定,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眼下太阳却慢慢被云层遮蔽,天色也暗了许多。
风吹庭院中的枝叶沙沙作响,门窗之中也透进了丝丝寒意。秦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发出一阵咳嗽,夷光见了便走到窗前将窗子落下。
皓雪取出一件软毛织锦披风,放在云初身侧,道:“眼下的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又起了大风。姑娘赴宴时天色便不早了,回来想必更晚,稍稍不当心,便会受寒,姑娘让人将披风带着,若是有了凉意,便披在身上。”
见她如此细致,云初心内有些感动,道:“多谢你啦。”
言语间,听得丫鬟通报:“二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云溪便带着一个丫头走了进来。
云初见到她,不由得眼前一亮,她身着一身桃色碧水罗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一头乌发挽成了朝月髻,眉间还画了一抹鲜红的梅花花钿,越发的衬得她人比花娇,明**人。
云初笑着道:“平日里我看你便明丽动人,今日这般精心打扮一番,更是俏丽了许多,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云溪跺了跺脚,嗔道:“人家好心好意的来寻你,你倒拿我取笑,当真是没良心。”
云初“咦”了一声,道:“我说的话句句真心实意,又何曾取笑你了?你莫要冤枉我。”
说笑间,东西已备至妥当,二人便相携出门。走至门边,云溪停住了脚步,看着云初身后,道:“今儿朝中的文武百官均去赴宴,人数众多,老祖宗昨儿说只带一个丫头便够了,宫中宫娥多的是,定不会缺人服侍。”
听了这话云初转身看着夷光与秦桑,面露为难之色,夷光退了一步,比划道:“留在府中”,云初正要点头,却瞥见秦桑面色苍白,似有不适之意,道:“前几日感了风寒,可是还未痊愈?今日风急,归来又晚,不若你便留在府中好生歇息,想来这宴会也无甚趣味,还是身子重要些。”
秦桑面色一怔,眼中露出失望之色,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什么话都没说,只低声应了一声“是”,直至云初与夷光走出院门,她方才收回目光。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你便是将眼睛望穿了,也不会有人折回来把你带上。”
秦桑心内一滞,转过身,见是一个叫俪儿的丫头,平日里便言语锋利,与众人皆不友善,她不予理会,自去休息。
云初与云溪二人去的最迟,到贺老妇人处,众人都已等候了许久,见她们进门,云祎嘟哝道:“定是云溪,每次都磨磨蹭蹭,让人好等。”
不及云溪做答,贺老妇人便拍了云祎一巴掌,道:“你懂什么,姑娘家梳妆打扮自是要耗费许多时辰。日后你娶了亲,指不定还要慢上许多。”
屋子中的人均笑了起来,云祎面色微红,道:“老祖宗总这般,时时拿我说笑。”
云溪回击道:“你若是不成心找麻烦,谁才懒得理会你。”
云初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掠过,见父亲伯父与云祎均是身穿朝服,贺老妇人与二夫人也是按着品级装扮,与往日大不相同。
贺远山看着云初,满面笑意,道:“这么一打扮,果真是漂亮了许多。”
贺老妇人也细细的打量着云初,甚是满意,待看到云初身后的夷光之时,她的面色忽的暗了下去。
碍于屋子中的一团和气,她压下了心中的不快,看着云初,简单的道:“很好。”
众人说了会话,又用了一些点心,便已到了起身出发的时辰。
贺远山三人骑着马走在前头,贺老妇人独乘一顶八人大轿,云溪缠着二夫人与她们一同乘了一顶八人大轿跟在后头,余下的几顶小轿中坐着陪同前去的丫鬟,一行人浩浩荡荡,也连续了很远。
云初与云溪母女二人一同坐在轿内,看着云溪依偎在二夫人身上撒娇,心内不由得生出了羡慕之意,一双眼睛只盯着她们,忽的碰触到二夫人的目光,便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了头。
二夫人见此情形,猜到了云初心内所想,她将云溪从自己的身上扶开,道:“这么大了,还这般没个正行,难怪你哥哥每日说你,若不是老太太总爱护着你,稍微的罚一罚你,她便生气,我定会狠下心来,好好的治一治你。”
云溪吐了吐舌头,道:“阿娘就爱说话吓人,可我知道,你心中才不会舍得呢。”
这话惹得二夫人忍不住笑了,轻轻地捏着她的耳朵,道:“你这丫头,油嘴滑舌,当真是将你惯的天不怕地不怕。”
言罢,她看着云初,笑道:“果真这一个人的性情是怎样都不会改变,你平日里就喜素净,今日便是去赴宴,通身也无艳丽的色彩。只是看着大方得体,也甚是漂亮。”
云初淡淡一笑,道:“多谢婶娘。”
二夫人伸手从自己的发上摘下一朵簪花,缀于云初的耳朵上方,道:“这朵珠花很是配你。”
云初伸手欲拿下,却被二夫人抬手阻住,道:“这样的小事,还要与我客气吗?”
云初笑了笑将手放下:“太太一番美意,却之不恭,云初便厚颜收下了。”
二夫人叹了口气,道:“我打第一眼看到你,心中便很是喜欢,将你与云溪一般看待,你莫要与我这般生分,你若是愿意,便像云溪一般与我相处便好。”
云初心内微微一动,抬起眼,看着面前的二夫人,她身着一袭紫色的衣裙,面上妆容精致,珠翠环绕,华贵非常,平日里有些庄严的面容此刻写满了柔情。
云初想到偌大的府邸只她一个人主持中馈,想来是辛苦非常,若是每日和颜悦色,定是担不起这样重的担子,故此府中有人对她评价怀有微词也应是正常。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看着二夫人眼中溢出来满满的笑意。
贺家是显贵大家,府邸也与皇宫相距不远,行不多时,便觉到轿子被轻轻放下,云初掀开帘子的一角向外打探,只见巍峨的宫门耸立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