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暮沉,相辞而归。白驹贲然,行至瓮门,听得泣声一片,随从小厮打马前去,片刻回转。
车外荟云禀道“夫人、二爷,前是差役押送燕尚书家眷罪臣至滇南服役,听闻钦天监推算近有连绵下雨,故连夜押送”。
越是近前,凄凄号泣之声越鸣。真淑撩开帘缦,见皆为老弱病残,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更有衣不蔽体多者,俱是赤足蹒跚而行。
“忆当年燕府何等荣耀风光,今朝如此下场,未免可怜”。崔嬷嬷年岁渐大,心软慈和,最是见不得悲惨之事。
“哼!燕尚书罪大恶极,咎由自取。罔顾圣恩律法,督建闸泄堤坝强征民夫,强令民夫不分日夜劳作,全不顾用民之力岁不过三日国法。中饱私囊,贪赃枉法,害的百姓无数,此等大奸大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温玄机奉命审理此案,最是清楚不过罪责之人,气愤非常。
“老奴妄言,语失分寸,二爷息怒”崔嬷嬷自知失言,不该同情罪人,执请罪礼道。
“夫君爱民,妾钦之,崔嬷嬷也是心善失了分寸,夫君可消消气。那罪人自是罪有应得,这些老弱终是没有作恶,受了连累。这样的天儿,那样山高水远的穷山恶水之处,断也是走不到滇境的,感叹罢了,夫君谅解”。车马驰驰,新婚时所戴嵌珠蝴蝶花簪在晚灯纱笼照映下熠熠生辉。
“可是吓到淑儿了?怎会怪于你,淑儿善心,为夫错了,朝堂之事本与淑儿无关”。温玄机温声赔礼道,妇人不涉朝堂,暗自责怪刚刚语气严重。
“夫君待真淑最好”。
双手相执,眼中的光晕荡漾开来,眸色转动温玄机缓缓道“兄长年少时便与燕府少爷走动往来关系密切,吏部上了折子,荐了兄长雒阳总督之职,因着燕府出事牵涉圣上要重新考量了。”
“妾身闻过一些,长兄少年时便是英勇侠义与燕府少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果敢事迹如今还是街边巷闻”。长兄温玄策自幼神勇过人,智勇双全,得了颜将军青睐有加,招徕投军,于战场上每每厮杀勇猛,屡立战功。若不是这般顶天立地儿郎又怎能将已经日渐败落的温府维持,只是可惜燕府少爷,如此出类拔萃皎皎人物,竟落的身首异处下场。
清晨一缕阳光初露光辉,温玄机与真淑同用早膳“北狄战事告捷,长兄不日归旋,圣上虽有介怀,但大功之臣必有封赏,淑儿心中有数”。圣上驳了长兄正二品官位,他处定加弥补。若不是恰巧燕府东窗事发,圣上猜忌,兄长立此功勋,彻底盖过我去,此生便只能永为庶身,再难摆脱。
“真淑晓得,长嫂有疾,真淑不时送些补药。婆母礼佛,真淑投其所好,抄写了好些佛经略表心意。卓佑幼小,真淑常送些文房墨宝,多予体贴。妇人之德,不敢忘的。夫君可安心政事,后宅之事真淑定会周全”。将羊脂玉冠轻戴温玄机发上,系上宝蓝玉嵌官带,送至外门。夫君眼角疲倦之色浓郁,眸中失落如泉水清澈不可闻。
慈和堂内,温老夫人摒退左右,平悠大夫人坐于下首,恭敬垂首。“策儿不日将归,你们夫妻三岁未见,膝下多年只得佑儿一子,如今可盼你再开枝散叶,以慰祖先”。
平悠大夫人一脸矜持道“谨遵婆母之意,平悠定会努力,只是媳妇身子不大好,不若待夫君归家,择选两名健壮侍妾一同侍奉,定能多子”。
“女子不妒,淑德风范”。老夫人赞赏道“如今玄策军功在身,自是奏请立家主时机,圣上虽倚重二房,也是偏不了私的。不日我将进宫请旨,只是内宅万别粗心,那淑姬进府以来处事周全,挑不出一丝儿错来,又惯会收买人心,是个有城府的,你自当防备着。待家主之位定下,便将他们分出去。虽有祖制父母在,不分家,但谁让郡主身份贵重,自当是有深宅阔府,以显皇恩浩荡”。
“母氏劬劳,一切劳婆母操持,媳妇愧疚,未能分忧。前些日子得了一匹上好蜀锦,媳妇令绣娘连夜缝制了一件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还剩些余料便命匠人制了象牙镂空绣制松柏长青插屏,一并孝敬母亲,望母亲不弃”。平悠恭谨呈上。
“平悠孝心,瞧那松柏,青翠逼人,跃于锦上,这绣工到于你的绣技有些相似”。
平悠贴身侍女玉祝执礼道“老夫人慧眼,松柏长青图是夫人熬了好些日夜亲手所绣”。
“这是媳妇应该孝敬的,曲从之德不敢忘怀”。平悠端敬道。
“有妇如斯,彼之幸也”。老夫人欣慰赞赏道。
藤轩斋外常棣花飘扫樱雪般落花,竹斋笼盖飞雪旋舞花瓣儿。门房微启,浓厚梅花墨香从细缝逶迤而出,小厮清风侍立窗柩,帛布缎服在风中拂扰。
妆点浓郁清姿秀丽面庞,外着彩纱飘飘,春色动人。“请二爷安,夫人着奴婢送来清爽可口茯苓糕。”荟云双手奉上,玉瓷碗碟衬的玉手纤纤,恭敬道。
“放着罢”,温玄机埋头挥舞毫笔“晨起夫人咳嗽两声,用了姜汤身子可好”?
“夫人安康,下人来禀大夫人身子抱恙,夫人用过飨食便去了大夫人处探望”。荟云将茯苓糕摆将案几,见得温玄机取了梅花烟墨,用水侵染,搁置托盘接过“奴婢伺候二爷用墨”。墨锭在手中转动,浓郁墨色挥散,如发黑丝。
“力道要适中,不可轻重均匀不济”,素日夫人所用之墨大为蔚云侍候,功夫上差了些许。温玄机瞧着松墨倾洒点滴,知这丫头不甚熟捻,出口指导。幽幽日光斜着窗牖斑驳洒下棱角分明英气蓬勃俊面,莹白嵌进细长蕴藏睿智黑眸,轩昂仪表之态,宛如温润美玉,神韵超然。
“是”,荟云垂首,如荒野迷失之人,不辩东西。又如闯进苍白之境,冥昭瞢闇,坠落雾里。
“你这丫头到是个机灵的,一点便悟,清风那厮若有你一般聪慧我便省心多了”。身侧二爷低沉浑厚男声在侧缓缓道。
“谢二爷夸赞,清风是二爷长随必是不差的,二爷笑话荟云”,荟云鼓起勇气抬首,余光中二爷风度翩翩,面如冠玉。
春风吹尽颓颓苍色,焕发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