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过半,空气被晴好的阳光晒得温热,混杂着草木的特有的芬芳,勾得人恹恹欲睡。正是好眠时候,紧闭的调鼎坊内却传来动静。
昨夜做出让步的陶歆,带着情绪第一个离开,今日又满腹心事第一个起床。他见白裔的房门依旧关着,知道白裔尚未起身,遂放心的在院子里溜达。
推开厨房木门的刹那,陶歆一眼看见阿婉。见她蜷缩在炉灶旁睡的酣沉,他心情莫名好了许多——至少在他认为:这种差别对待还是极有必要的。
陶歆鄙夷的看一眼阿婉淌到地上的口水,嫌恶地远远绕开,然后才开始给前段时间捕捉的海物祛毒。龙虾、螃蟹、蛏子、鱿鱼,各种海鲜从多宝格里流进水里,只只都活蹦乱跳。若是凡人见了,一定会惊讶:一个没有遮挡的格子,怎么能容纳这些东西?而且还是活的!
这些海鲜装满了所有的铜盆,陶歆皱眉数了数量,居然有十二盆之多!这就意味着他要失去十二滴血。这么大的开支,叫他心痛不已。他愤恨的把所有的账记在东海龙王身上,这才不甘地咬牙割破手指。一滴滴金色带着亮光的血液依次滴进盆里,在水面上激起一阵阵黑色雾气。就在第七滴血液要滴入盆里时,他突然改了主意,又收回那滴血液,随即把伤口愈合。
其实就在陶歆用法力把海鲜引入盆中时,溅出的水花已把阿婉惊醒。但因为身子尚乏,她无力起身,所以只是支棱着耳朵,留心听着陶歆的动静。
“水把衣服都打湿了,还能睡着。真是头猪!”陶歆做完这一切,蹲在不远处打量阿婉,看她依旧没有转醒趋势,忍不住毒舌。
阿婉不好直接起身,虽面上不动声色,但内心暗搓搓腹诽:“小娘干活儿时,你不知还扎哪个角落里睡觉呢!你才是猪!你们全家、你们家里亲戚都是猪!”
陶歆不动,盯着阿婉,心里琢磨着吓她一跳的坏主意。阿婉知道他正看着自己,亦纹丝不动。突然她背后一阵奇痒,差点害她装睡破功。还好与此同时,陶歆站了起来。原来他听到白裔房门的动静,知道他已醒来。为了避免延续昨夜的尴尬,他扭身背对房门,着手海鲜的处理。
“呦!今日起的挺早啊!”白裔站在门口,对里边的陶歆说道。
阿婉听到白裔的声音,一只眼睛偷偷睁开条缝。她看到陶歆脊背明显一僵,半天他才憋出一个“唔”字。陶歆的反常表现,叫她觉得极其好笑。联想昨日他们两人争执的那幕,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个问题:陶歆忌惮白裔!这个重大发现叫她兴奋不已。
“今晚就做海鲜宴么?”白裔边说边走进厨房。阿婉听到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连忙又把眼睛闭上。白色的衣袍遮住夕阳的余晖,投在阿婉脸上一片阴影。一刹那,他看到她的眼睫毛在微微颤动。
“对!”陶歆依旧惜字如金。
白裔知道陶歆已不再介怀昨日的事了,只是心里还有点儿小别扭,需要些时间适应,也不难为他,转脸逗弄起装睡的阿婉。
“这丫头怎么睡这儿了?我还说等她忙完就给她安排住房呢,她居然在这儿睡了——选的地方挺好!这屋最暖和,还有那么多好吃的……”
阿婉一听白裔话音:这是要她在厨房长期驻扎呀!她顾不上演绎睡到自然醒,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蹦到白裔跟前:“白掌柜,您来啦?您看看我昨夜打扫的多干净!地板,我都水洗了十遍,大堂里的桌椅板凳也是!……就连院子里的木材,我都分成粗的一堆,细的一堆……”
白裔听着阿婉嘚吧嘚吧、滔滔不绝的表功,嘴角不禁扬起一个弧度:“不错,不错!你还是很有当店小二的潜质的。只要你好好干,吃香喝辣、住大房子都不是问题!”
阿婉一听白裔的承诺,以为美好生活近在眼前,她激动地一蹦三尺高:“谢谢掌柜的!您真是个好人!”
白裔故作矜持的微微颔首,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心想:“过两天还得费费神,把杂物间儿给腾挪出来。唉,我果然还是太善良呀!”
阿婉完全不知白裔心中所想,自以为解决了生存的最大问题,看到陶歆还在灶台那忙碌,为着以后的口腹着想,她谄媚的跑到陶歆跟前说:“陶哥哥,有啥我能帮忙的吗?我都能做好的!你看这碗碟,我都是先过面去油,再水洗擦干的!铜盆也是!连盆底,我都擦得像镜子一样光亮!还有灶台,我也擦了十遍,您瞧瞧,一丁点儿灰尘没有吧?”
此刻的陶歆,感觉耳旁有一万只苍蝇在不停地嗡嗡,吵得他头痛欲裂。他极力忍耐着,把手中菜刀丢到一旁,生怕自己一时失去控制,把刀挥向旁边。手里没有了东西,他整个人也变得魂不守舍的,总想去伸手摸点什么。
突然一阵灼痛从指尖传来,原来陶歆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火上正熬粥的砂锅。这倒提醒了他一件事:白裔到来之前,他已把十二盆海鲜全部净化完毕;只是前六盆他是按白裔交代的方法滴血进行的;而后六盆,他是用前六盆用过的水净化的。这净化祛毒的效果是否一样,还未考证,白裔就进到厨房,他一时慌乱,竟然用第二批的海鲜做了这锅海鲜粥。
终于,陶歆狰狞的面色变得缓和,他利落地舀一碗海鲜粥递给阿婉:“你不说,我还真没意识到你昨夜做了那么多活计呢!(老子的灶台从来都是干净的,又何须你多次一举?)你(的嘴)辛苦啦!这碗海鲜粥聊表谢意,你一定得喝了!”
阿婉受宠若惊,彻底懵圈了,直到看到碗里的东西,她才回过神来。
小火慢煨出的白色米粥,粘稠不见米粒,上边卧着一只红壳大螃蟹、几颗粉嫩虾子,还有一条黑灰Q弹的海参。粥的色彩搭配赏心悦目不说,味道也分外诱人:含蓄慢发的热气里带着白米饭的绵柔、芹菜的水灵、猪排的醇厚,众星拱月般烘托出海鲜的独特鲜香。
阿婉下意识的接过粥碗,模模糊糊的她直觉哪里不太对劲儿,但美食当前,胃里空城计又唱的紧锣密鼓,她的脑子早成了摆设。终于她盛了一勺,急冲冲吹凉便送往嘴里。
陶歆盯紧阿婉的举动,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希望自己失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