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东西,差点戳死我!”
迭木答儿呲着牙骂道。他的小腿处插着茅尖,他被刺的时候抬腿猛地一躲,锋利的茅尖便与茅柄分家,只能忍受着剧痛被鹿角人推来推去,几度差点疼得昏过去,但想到如果自己昏过去的话,鹿角人一定会将自己和旁边那堆死去的兵士堆在一起,便强忍着不让自己晕厥,并任由鹿角人将自己和另外一个骑兵背对背地捆在一起。
和迭木答儿捆在一起的骑兵听到叫骂后,便有气无力地说道:“迭木答儿大人,您倚着我吧,这样会轻松一点,也不会感觉到那么疼了。”
迭木答儿岂能不知道小腿处血流不止的自己只要倚在一个地方,不但能够感觉轻松一些,还能缓解一下疼痛,更能让腿上的血留得慢点。可是,和他绑在一起的骑兵被扎到了大腿,流了好多血,整个人特别的虚弱,自己身为他的统领,不能在这种时候保护他已然很是惭愧,又怎么忍心让他承受自己的重量呢?
“你别说话了,保持体力,千万别晕过去,否则就会被那些东西抬到旁边那个死人堆里去!”
迭木答儿对那骑兵说道。
“大人,刚才的那个人……就是那个叫海都的人,为什么不过来帮忙,他们在那干什么……他们好像……看起来根本没看这里……可是他们离这那么近,怎么会不看这里呢?他们……他们是不是……他们是不是和鹿角人是一伙儿的……”
那骑兵又问道,完全不理会迭木答儿让自己闭嘴保持体力的建议,或是命令。
迭木答儿闻言后,努力转了转头,发现海都等人就在不远处,而且都没在马背上,而是下马围在一匹死马的旁边,那匹死马刚才自己也看见了,但是没在意,谁会在意草原上的一匹死马呢!
他们在干什么?他们为什么不过帮忙?对了,他们没有帮忙的理由,更没有支援的义务。他不听命于阿里不哥,更不会听命于和林城骑兵团,甚至就在不久前,那海都和巴伦好像还发生过口角之争!看来,他们是不会来帮忙了,即使他们离的那么近……可是,从他们的样子看来,他们好像完全没有留意这里,或是完全没有看到这里……会不会真的是没有看到这里?
迭木答儿想到这里,便叫那和自己捆在一起的骑兵:“勇士,你刚才是不是说他们根本没看这里?”
那骑兵没有回应,迭木答儿又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回应。迭木答儿心里惊道:糟了,他是不是昏过去了?这会儿可不能昏过去!
迭木答儿忍着疼痛使劲扭晃了几下身子,感到那骑兵有了些许反应之后,又一连喊了几声。
“大人……你要是感觉累……就倚着我吧……会轻松一点……也不会感到疼……”
那骑兵被晃醒后接着有气无力地说道。
迭木答儿闻言后急急地问道:“你刚才,你刚才是不是说海都他们根本没看这里?”
“是啊……他们没看这里……”
骑兵回答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看这里?”
迭木答儿问道。
“从……从开战的时候……我就时不时地去看他们,心想……心想他们怎么不过来帮忙……或者……或者……”
骑兵断断续续地说着。
“或者什么?或者什么?”
迭木答儿着急地问道,并又扭晃了几下身子,他生怕那骑兵昏死过去。
“或者……或者不跑……就算他们不想来帮忙,可是看见……看见这么大阵仗……怎么不跑……”
骑兵回答道。
迭木答儿听到这里,便明白了这骑兵的意思:海都根本没有看到这里发生的事情,否则就算不愿意来帮忙,或者根本不想来帮忙,也会带着手下逃跑的,或是先跑得远一些,再停下来看笑话,但是,海都等人并没有跑,也没有离得远一些,而是离“战场”很近,近到一不小心会被刀箭误伤的程度,另外,他们非但没有看笑话,而且根本没有看这里。
“勇士,你确定他们没看这里吗?”
迭木答儿又问道。
“刚开战的时候……我看了看他们……认为他们可能会来帮忙或是会逃跑……那个时候他们没看咱们……等……等咱们处于劣势的时候,我又看了看他们……他们还是没看这里……当我和大人您被捆在一起的时候,我……我又向他们瞟了瞟,还是……还是没看见他们看这里……”
骑兵尽可能地鼓着气力说道。
迭木答儿听到这里,彻底有了自己的判断。
看来海都等人真的没看见这里!种种迹象都表明海都不是没有看向这里,也不是不理会这里发生的事情,而是压根就没看到这里,没看到和林城骑兵与鹿角人的厮杀,也没看到鹿角人的人数莫名增多后占了上风,更没看到鹿角人对和林城骑兵的蹂躏与欺辱。
迭木答儿愿意相信海都完全没看到这里,因为这样就能解释就在不远处的海都为什么不来帮忙或者为什么不逃跑,而且还带着手下悠悠然地下马“观赏”那匹死马。迭木答儿又完全不愿意相信海都没看到这里,因为他想不通海都为何会看不见这里,更因为他向来不相信这个世上有超自然的存在,三百个大活人和近千人的鹿角人在眼前打架,海都那帮人怎么可能看不到?
也就是说,迭木答儿选择相信,是因为客观事实让他不得不相信,而迭木答儿选择不相信,是因为他不想相信。这一点,迭木答儿本人也十分清楚,因此,他选择了相信,因为他拗不过亲眼所见、敌不过亲身所历,三百个精锐骑兵快马加鞭竟追不上驾马悠然信步的三个人、训练有素的弓弩手在射程之内一连几次射击却让目标人马未伤,这些都是迭木答儿亲眼所见亲身所历并且此前绝对不会相信的事情,在迭木答儿看来,既然这种事情都会在眼前发生,那么,关于自己曾经绝对不相信的、听起来玄而又玄的神秘人、神秘事、一切超自然的所在,并非会因为自己的不相信而不存在。
短短的光景,让迭木答儿在内心里推翻了此前对这世间的一切的认知,他曾为自己统领骁勇英猛的和林城骑兵团而骄傲,但以后不会了;他曾经为自己身为哈拉和林城——大蒙古帝国中央斡耳朵——的护卫长而感到自豪,但以后不会了;他还曾坚定地认为阿里不哥才是大蒙古国的天选之汗,是经由忽里台大会推举认可的、独一无二的、不容置疑的汗位继承者,能够效命于这位天选之汗、不容置疑的汗位继承者,是自己最大的荣耀,然而以后,他也不会认为了,甚至现在,甚至此时此刻,他已然不这么认为了。到底谁才应该是这大蒙古帝国的独一无二的继承者,在他看来变得无所谓了;蒙古人的众汗之汗是由阿里不哥来当,还是由忽必烈来做,也变得很不重要了;至于那个拉丁人,能不能找到那个拉丁人也变得无所谓了,而至于那个死了的人是不是真金,似乎也变得无所谓了……
真金?迭木答儿突然想到了真金,便想到了她。真金对自己的确无所谓,真金的死对自己来说也无所谓,但是……但是对她来说,可是比天还大的事!对她来说,真金就是她的唯一,真金在她心里的位置大过大蒙古帝国、大过成吉思汗、大过弘吉剌氏族,当然,也大国她的丈夫——忽必烈。她就是真金的母亲,忽必烈的皇后——察必。
迭木答儿想到了察必,在选择了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超自然的所在,失掉了生平所有的信念,错乱了此前所有的虔笃之后,他想到了察必。
也不知道苏赫巴鲁能否顺利潜入上都,能否顺利给察必传达消息,传达她的儿子真金可能已经丧命的消息。
迭木答儿这么想着。
“大人,快看那三个人,他们分道而行了!”
另一个骑兵向迭木答儿喊道。
迭木答儿闻言后望了望,只见先前那三人中的一人驾马狂奔而去,另外两个人则向不同的方向奔去。
迭木答儿不愿意再去关注那三个人的动向,耷拉下脑袋,继续沉浸在自己心中所想之事中。
“大人,那三个人有新动作了,不再一直朝咱们看了!”
巴伦对海都说道。
海都将目光从那匹死马的身上移到帖儿该、秃乞鲁、额答三人的身上。只见额答已然驾马朝上都方向飞奔而去,帖儿该和秃乞鲁则奔向另一个方向。
“真是奇怪,他们为什么要盯着咱们这么久?先不要管他们。”
海都说道,随后又将目光转到那匹死马上。
“这伤口看起来怪怪的,这么大的伤孔,肯定不是箭,也不是矛,而是有人在近距离用尽浑身力气刺向这马儿,才能产生的。可是,这匹马周身都是这种伤口,就显得奇怪了!”
海都说道。
“怎么奇怪了?这么多伤口一看就是冲着马血来的!”
巴伦闻言后随口说道。
“冲着马血来的?”
海都问道。
“不是冲着马血来,谁会费力地捅那么多下?三四下足以把这匹马捅死了!”
巴伦回答道。
海都闻言后思索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了声:“巴伦!”
听到海都突然这么叫自己,巴伦也似乎在自己刚才的回答中想到了什么,满带惊异地看着海都。
于是,海都、巴伦这主仆二人几乎同一时间用同一种语气喊道:鹿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