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莉儿的命根子
秋莉儿与李玉玲，卷在洪水里，被冲走好远了。
洪水再大，水势再凶猛，秋莉儿手攥住李玉玲的腰带，只要这只手不松开，运功憋气在水里，仍然能坚持很长很长的时间。李玉玲不死，她就能活着。
秋莉儿却想，“姐姐的水性虽然好，若是没有我这个累赘，或许就能侥幸逃生。而今，我们这样，就怕两个人谁也逃不出这场劫难。我不能叫姐姐为了我，葬身在洪水里。”
秋莉儿想着，攥着李玉玲腰带的手松开了。
可是，她另一个手腕子，被李玉玲紧紧地攥着，怎么也争脱不出来。她顾不得在水中运功憋气了，张嘴就在李玉玲的手腕处咬一口。李玉玲攥着秋莉儿的手，顿时酸麻无力，秋莉儿又猛劲的挣脱。
秋莉儿与李玉玲一分开，被被洪水一卷，她立刻被冲出了几十丈远。又几个浪头打来，打得她头晕脑涨，身子上下翻动，左旋右转的，就觉得肚子里灌满了水。
她不知人事了。
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这是在哪里，秋莉儿影影绰绰地觉得头朝下躺在什么地方，脑袋肿胀得很大，头皮儿像被什么紧紧地捆绑着，眼皮儿也睁不开。
“怎么，这是阴曹地府？我在受刑？”
她昏昏沉沉、迷迷糊糊、胡乱地猜想着。
当日影西斜，晚霞灿烂，大地弥满了绚丽的金光时，秋莉儿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欣喜若狂地吐出一句：
“啊！我还没死！”
她看清楚了，原来是她背上系着的包裹，挂在这棵大柳树的枝杈上，她的两条腿又搭在这棵大叔大树枝上，腰身半斜着，被树枝挂住。她既像仰面倒挂着躺在树枝上，又像是头朝下被吊在树上。并且把肚子里的水控了出来，树枝在风中摇曳，使她有了呼吸。
她，活过来了。
秋莉儿在心里念叨着：“老天可怜人。谢谢老天爷对我的怜悯，谢谢大柳树，您救了我。”
她很累，想坐起来。可是，她全身无力，乏力得连向下垂着的胳膊也抱不回来，要想坐起来比登天还要难啊。只有等待来个好心的人了。否则……
此刻，她又想起李玉玲来：
“姐姐，你会怎么样？您一定会活着，你是不是也被挂在树上？你快要临产了……姐姐，你这个时候正需要我呀。姐姐，你洪福齐天，老天会保佑着你，你不会有什么事，莉儿一定能找到你。”
秋莉儿睁大眼睛，向四处张望。看到，她离河岸不远，头顶着水，距离头下的河面有两丈多高。整个长长河岸的水里和岸坡上，河柳又高又大，又粗又壮，密密实实地拥挤着。树枝与树枝相互缠绕，向河心倾斜着。脑袋下面的河水湍急地流淌。河岸的上边，过了这片柳树林，是一片草地。这条河是在蜿蜒曲折的两道山梁下的峡谷中间流过。
这里，远处无村庄，近处无人影，四处都是大水漫过的痕迹，空旷，荒凉，一片萧瑟。
这里除了她，再没有活物了。
她晃晃身子，想活动一下，然而，这倒挂的身形怎么也改变不了；还怕用劲挣脱，把树枝儿挣断，掉下去，摔进水里，再无活路了。
两个胳膊连着两只下垂的手，沉得像两条重重的铅棍子，别说想抱在怀里休息一会儿，就是动一下，也枉费心机。
她很悲哀，觉得活过来，也是白活。唉！
她在心里又喊了起来：“姐姐，您怎么样呢？您就要临盆生孩子了，您在需要莉儿的时候，莉儿却不在您的身边。您白疼莉儿了，白疼莉儿了。”
秋莉儿哭了，无可奈何。
“我只有这样等死啊……”
秋莉儿好悲痛，觉得她会被渴死、被饿死、被晒成干儿，或者，身上的肉被乌鸦们吃掉。
她悲悲切切，想哭。
夜色像张黑色的幕幔，渐渐的把大地遮盖起来，等待着死的秋莉儿，看到天空中缀满了金灿灿的、各自都有一盏亮灯的星星。天空和她头顶着水面上的天空交汇成一体，形成了一个星辰的世界。她想：
“老天叫我活过来，就是要我继续活下去，怎么能等死呢，我不能等死。每个人的头上都顶着一颗星星，我的头上，也顶着一颗星星啊。”
“等人来救？我被吊在这里，在这个亘古无人间烟火的地方，被洪水一冲，打猎的人都不会再来了，有谁能来救我呢？”
“只有自己拯救自己啊，也只有靠自己呀。”
“我怎么救自己呢？”
“我好累，好累啊，怎么救自己啊！”
秋莉儿觉得自己累得不行，除了能够喘口气之外，再无一点儿力气了。
秋莉儿又哭了，她没有咒念了。她闭上双眼：“就得这样的等待着死啊。”
三
是午夜，一股凉风吹进她的前胸，似乎给了她一点儿力气，也给了她启示。她想，在这个天地间，是什么滋养着万物，是什么孕育着生命，养育着一代又一代的人。道家的盗气之说，它的根基在那里。这里的气，它都包含着什么意义？人离不开这个气，树木、花草也离不开这个气，这个气就是养育一切生命的根基。
我为什么不能用一用道家的盗气之说。李玉玲姐姐经常地对我说：
“天地万物，宇宙中的所有，都可以为我取之，方法就是凭着我们以一种非常顽强的毅力，把自己的这种理念与信念凝聚起来，把握住自己，就能成功，就能到达胜利的彼岸。”
“佛家的八万四千种修炼法门，道家的三千六百种修身途径。”
“一切功法的修炼主旨，就是修心，也叫修性。修心就是要有不可被动摇的意志与信心，有顽强的毅力和决心。把思念归集到呼吸上来，达到心神归一，气息相依。修性就是当达到心空、念空的时候，修炼的人就能慢慢地入静了，随之就会入定。入定了的时候，意识还存在着，这个时候，就能使我们的肉身与宇宙形成一个机体，吸收宇宙的一切，滋养我们的身体。”
……
秋莉儿想到这儿，就觉得，自己死不了啦，也变不成肉干了。便遵照李玉玲姐姐教她的导游周天的办法，导引小周天。当她转过三百六十次之后，就觉得全身的气机活动了起来；接着又导引大周天，当她导过三百六十次之后，觉得全身气机澎湃，周身发热，两手已经能活动了，双手也能抱回前胸了。可是，身子还是沉重地下垂着。她闭上双眼，摒弃一切杂念，心念只在鼻头。她渐渐入静了。这时，好像连呼吸也没有了，自己也不存在了，只觉得整个世界白光茫茫，好亮、好亮。
她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很快，眨眼的功夫，太阳从东方升起了；又眨个眼功夫，天空又布满了星辰。紧接着，太阳又从东方升起，转眼间，太阳又落了下去……这时，她在一种难以忍受的酸麻、肿胀、如同骨头断裂了、全身被扒皮般的疼痛中醒过来了。她紧紧咬着牙关，坚强地挺着。她要抓住这个时机，打通全身的经络，疏通全身的气机。又急忙转起周天功来，转动了三千六百次之后，全身疼痛、肿胀、酸麻的感觉消失了，心神也安定了下来，渐渐地在无思无念中，又沉入在恍兮惚兮的状态里。
风儿摇着树，阳光火一样。
夜来临了，星斗满天，夜露如珠、晶莹莹地吸附在枝叶上。
云聚集起来，接着，雷声滚动，淅淅沥沥的雨水洒下来。
天晴朗了，天空中又印满了星斗，太阳又从东山升起。
秋莉儿就觉着自己的身子，轻飘飘，如同风儿吹着的浮云，似水上飘着的鹅毛。又好像阳光舔在她的脸上，吻在她的眼皮儿上，又有了二十一次日月星辰的升起。
她睁开双眼，看着头顶着的河水，河水在静静的流淌着，瞅着两边高山夹着的这个峡谷。峡谷树绿草青，风儿絮絮。她活动一下身子，觉得好有劲儿，身轻如同羽毛，腿和胳膊也充满了力量，她轻轻地向上一勾起身子、稍微作一个收腹动作，两手往上一抬，轻巧地坐在树杈上。
这个时刻，生存不仅仅给她带来了喜悦，也给她带来了信心和希望，心想：我要乘此机会练练功，恢复好体力，跳下树去，寻找姐姐。
姐姐，我一定能找到你。
四
秋莉儿把两脚分别放在两个大腿上坐在树杈上，两手在下丹田处结成定印，微闭两眼，摒除杂念，想着，我是宇宙，宇宙是我，我与宇宙一体。秋莉儿又觉着太阳升起来二十一次，满天星斗出也现了二十一次。骤然间满天阴云密布，闪电划破长空，雷声滚来滚去，一个巨大的闪电夹着浩大的一团烈火，在她的脑袋里炸响燃烧起来，似乎一下子把她炸得粉碎，烈火把她烧成了灰烬。此刻，她真的觉得自己羽化为宇宙了，充满在整个宇宙中间。可是，她还觉得自己存在着，在功态中她并没有醒过来。
又过去了几个时辰，秋莉儿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夜色深邃，繁星眨眨，听远远的天际似有话语声。树下是静静流淌着的河水。此刻，既无惊雷也无云雨。方知，她是在做功中出现的一种惊雷景观。
秋莉儿感觉到浑身轻松舒服，神清气爽，全身是力气，如同换了个她。想：我能行动了，应该跳下树去，寻找玉玲姐姐。她在临盆生孩子的时候，需要我在她的身边啊。
秋莉儿站了起来，双脚踏在树杈上，看看缀满繁星的夜空，不时有流星飞来、飞去，远处的山岗影影绰绰，朦朦胧胧，如同酣睡的大醉汉。秋莉儿把背上的背包系了系，准备向岸上跳去。
可是，秋莉儿又难住了，这里离岸边约有二十几丈远，中间又被密密的树枝挡住了去路，这树下的水又不知有多深，如何能跳到岸上？我在这树上练了三次功了，每次都是二十一天，两个多月，不知道姐姐现在怎么样。不免又涌起了一阵焦急。
秋莉儿咬咬嘴唇，向前面的树杈上看去，比划了一会，总算选好了一棵枝丫。她心里这样的想着，又努力地这样去做，“把我的整个身子变成一缕轻烟了。闭上眼睛，憋足了全身的气息，两腿使劲一蹬，身子向前纵去；双手向上，再向上一提气，像猿猴一样，往前面的树杈上飞去。
秋莉儿这样一跳，觉得身轻如同羽毛，两臂如同长出一对翅膀，随着呼吸向上提起，身子漂浮般地向上升去，随着自己的心念，轻飘飘地落在前边的树枝上，身子就像没有了重量。秋莉儿楞了一会儿。她忽地明白了。想到，必须把自己变成一缕清风，只有把自己变成了一缕清风的，然后才会有轻功。秋莉儿回忆着，啊，明白了，是我有了这样的修炼成果，我就有了把自己变成清风的根基了。
这样，秋莉儿是先屏住气脉，然后，以一股轻气向前飞去，随着气息上提，身子也向上飞起，当身子向下落去，气息细细地呼出时，她便轻松地站在前面的一个树枝上，她根本就没费力气。
秋莉儿高兴地站在树枝上跳起来，喊起来：“我学会轻功了。”
“我会轻功了。”
“是老天，教我学会了轻功……”
秋莉儿一连跳了四棵树，越过河岸，跳到河岸边草地上的一棵大柳树上。觉得此刻，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秋莉儿在树上，解开了包袱，拿出一套男装换在身上，又重新梳理一阵头发，换上靴袜，怀里又揣了几锭银子，把背包背在背上，便向草地上跳下去。她脚踏草叶，身子在自己意念的驾驭下，如同轻风飘雾，步快如飞，在这古洛河峡谷的上上下下，寻找起李玉玲来。
秋莉儿在古洛河一带寻找了几个月，迎来了草绿春花开放，没得到李玉玲的一点儿消息，也没访查到一点踪迹，反而碰到三十几伙在访查李玉玲与她秋莉儿的人。这些人，有的是尚云香派出来的，有的是王爷朱靖暗中派出来的，也有皇上派出来的，还有一伙人是姐姐的娘家大都督府李乃贞大将军派出来的人。秋莉儿想，这么多的人访查，谁都没查到任何一点消息，看来，姐姐怕是遭到了不测。然而，她还不死心，非要找到姐姐不可。姐姐是个善良人，她不会死，一定是得到了他人的救助，秘密地把姐姐给隐藏起来。
五
这天，秋莉儿在赵堡沟，顺着一条通往古阳的小路，悠闲的走着。突然，看到前方的漫岗上、丛林边、小路旁，围着十几个人，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她好奇地跟着前边的两个人，加快了脚步，向人群走去。
秋莉儿走到跟前一看，吓了一跳。见到，在路旁草地里一片血泊中，躺着一男一女，两个人都是二十八九岁这样。他们各自手中还死死地攥着一把宝剑。地上的血迹还没干。看来，也就是死去一两个时辰。离他们不远的一丛毛草旁，坐着一位年约二十岁左右的男子，身上白袍染上了斑斑的血迹。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两眼灼灼有神、愤愤地闪动着。同时也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哀伤来。秋莉儿看得出，他是被点了穴道。
这半年多，打斗致伤致死的事，她看到的太多了。觉得人的性命如同草芥、蚕蚁一样，很不值钱。她看看被点中穴道的那个白袍青年，摇了摇头，长长地出口气，哀叹了一声躲开了。她怕招惹是非，找来麻烦，只能看几眼，推测推测他是一个什么人。她凑在众人的眼前，想听听议论，探听探听姐姐李玉玲的消息。秋莉儿抱拳作揖向面前的几个男性中年人问：
“这几位哥哥……”
秋莉儿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见他们惊慌失措地说了句：
“小哥儿，快跑，不好了……”
那些人拼命地向山下跑去。
秋莉儿又看看地上躺着的两具尸身和坐着的那位血迹斑斑的白袍青年，走过去，想为他解开穴道。她把举起来的手放下，摇了摇头，瞅一眼那个青年，离开了。
秋莉儿叹息着，转身向山上走去。她还没走出十步远，突然间从树林中跳出三个人来，一位手拿一把乌黑铮铮闪光的短刀，一位手端一把闪着黄光的宝剑，一位手里攥着一根雕有龙纹的铜黑色长棍。
这三个人脚步很快，向山下山上跑去，截住众人。秋莉儿自然也被拦截回来，夹在人众中。拿着短刀的人说：
“走不防，我们要搜搜你们的身子，搜完后放你们。”
“你们谁要是不听，小心你们的脸蛋和脑袋。”那个人舞动一下手中的宝剑说。
被聚集来的二十几个人，吓得战战兢兢，畏缩着，直往后躲，不敢吱声。
秋莉儿没往后躲，无形中站在了前边，她瞅瞅那三个人，皱皱眉头，以讯问的口气说：
“三位英雄，要搜身可以，我想问个明白，我在什么地方妨碍了三位英雄。”
“瞅瞅这根棍子，你就应该知道了。”那位拿棍子的人冷笑一声，瞅一眼秋莉儿，把棍子往地上一磕，不屑一顾地说。
秋莉儿看这人四十多岁，满脸短胡须，腰粗，臂膀也粗壮，说话的声音嗡嗡响，看起来是个武功的练家子。秋莉儿想了想说：
“我若是不叫你们搜呢？”
“啥？”使棍子的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很奇怪地说：
“你这毛孩子，没见过世面吧。在这一带，没人敢对我说这句话。告诉你，我手中的这根棍子，会送你上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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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莉儿活下来是神话，若是按着道家经卷的道义，秋莉儿是可以不死的。她就不是神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