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老伯,最近这里可有新来的仆役?我家老爷想挑几个得力的回去看家。”方子羡从袖管里掏出个银锭子递过去,那老人满身黝黑,光着膀子坐在煤堆上,接过银子看了看后道:“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是皇家的采石场。不是买卖奴仆的菜场。这里头的人,要么是犯了罪来受苦的,要么是朝廷供养的奴役。你到这里来挑人回去看门?不怕引祸上身?”
方子羡一笑,又掏出个银子递给他:“没找错,就是这。我也不敢要朝廷的人,只是想找个年纪小,又听话的孩子,最好是个男丁。”
老伯看着他,端详一阵:“我瞧你也是个体面人。劝你一句,别学旁人做些不体面的事。”
近期京都里突然盛行养男宠,就是把八到十四的男童培养成供人取悦的玩物。
有的人,为了让男宠能够一直保持娇小玲珑的身形,和青嫩细弱的声音,便使了不少折磨人的手段来,往往被“处理”过的男童,寿命都短的可怜。福气好些的,也不过堪堪过活二十岁。
买卖仆役,都是要有文书,并在官府报备的。
正经仆役,谁敢对他们做这事?那便成了杀人害命。
所以这些贵人闲的没事,便从各种渠道物色人选。
方子羡故作不好意思一笑:“老伯行个方便,我家老爷说了,事要是办成了,有少不了的好处。”说罢,他掏出钱袋塞给老人,老人心中摇摆片刻,最终提提裤子站了起来道:“罢了,贵人府里待一日,抵得过在这受十年苦,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带你去瞧瞧。”
方子羡跟着他身后,进入到采石区内,入眼的全是一群被煤灰染的黑黝黝的人,个个瘦的皮包骨头,衣不蔽体。
方子羡突然叫住老伯道:“我家老爷前几日请了师傅算命,说新来的孩子,最好本姓姓赵,才能兴旺家宅,带福带财。”
老人一愣,嘲讽道:“你们这些大户人家就是规矩多,领个奴才回去还得算八字合不合?”
方子羡道附和道:“就是爱讲究些。说是家里多了张嘴,总得用点心。”
老头哼了哼道:“等着,我去叫人。”
约摸半个时辰,工棚前站了十几个人,个个都是瘦小的男童,满脸煤灰染的看不出面貌来。
方子羡道:“都说说自己本名叫什么?”
听着他们一个个说出名字,方子羡看向最后一个一言不发的男孩,问道:“你怎么不说?”
那男孩低着头,没有说话,老人上去将他拉过来道:“他叫赵十六。”
“赵十六?”方子羡望着这场上正好十六名孩子道:“姓赵的只有这些个?”
老人一笑道:“你不是只要男童吗?其余的都是青年或者老弱,带给你也没用不是?”
方子羡眉头一皱,难道自己打探到的消息是假的?赵恨卿根本没有发配到采石场来?
他失望的起身,再问老伯:“他们说的,都是他们的本名了吗?”
老伯看方子羡脸色不好,担心他会把钱要回去,便道:“要不再看看其他的?别的姓氏要不要?”
方子羡摇摇头道:“除非姓赵,否则我带不回去。”
老人急了,连忙道:“你等等,我去把名册找来,大不了给你看着挑?”
老人刚要动身,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孩子突然说道:“我不叫赵十六。”
“什么?”方子羡望着他,那孩子抬起头望着他道:“采石场为了方便管理,把我们都编上号,我是赵姓的第十六名苦役,所以叫赵十六。”
方子羡望向老伯,老伯不好意思一笑:“平日里都是这样叫的,采石场里那么多人,他们不说,哪里记得请本名?”
闻言,方子羡问男孩:“那你本名叫什么?”
男孩蹉跎着,半响才道:“我名字不好,叫赵恨卿。”
方子羡心头一震,他慢慢蹲下身,伸手擦孩子的脸,那孩子不自在的躲了躲,如蚊子般的声音道:“脏,别弄脏了您的手。”
方子羡这才看清他的眼睛,清澈,却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伤愁。
方子羡道:“就你了。跟我回家。”
“回家……”男孩抬起脸来,他从没听过这个词,陌生的让人心酸,他问:“去哪?”
方子羡再次告诉他:“回家。”
马车上,赵恨卿已经洗了脸,他裹在方子羡的披风里,坐在角落,垂着脑袋,像颗焉了的小草。
方子羡望着他,那眼睛像极了夏侯瑾,他问:“平日,在石场里,工头给你安排了什么活计?”
赵恨卿言简意赅:“抬灰,烧煤,洗石灰。”
方子羡道:“这些活计可不轻松,你年纪那么小,能干的过来?”
赵恨卿道:“干不过来,就不给吃饭,还要挨打,晚上睡井口守夜。”
方子羡靠近他,拉起他的手,看见指缝里全是煤灰,指甲也因为洗石灰的缘故,被腐蚀的凹凸不平。他手上全是细小的伤口,有些还化着脓。
他心里一酸,忍不住一叹。
赵恨卿道:“我能问一句,您要带我去哪吗?要我给您做些什么事?”
方子羡摇摇头道:“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用做,再也不会有人打你,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能吃饱饭,能穿上好衣服。会有人疼惜你,爱护你。”
听着这些话,赵恨卿感觉自己在做梦一样。
见身边的人没反应,方子羡问:“怎么了?”
赵恨卿不知是在回答,还是在自言自语:“那这样的我,又有什么价值呢?”
方子羡心头一痛,将他抱住,如同自己孩子般一样的轻柔:“从现在开始,你不在为了任何人而活,你有自己的价值,有自己的尊严。”
赵恨卿表情茫然,这样的话,他从没听过,更没有人对他说过。
从小到大,他都在学习如何卑微,如何低下,如何服从。
从来没有人告诉他,尊严是什么,什么叫疼惜,什么叫爱护。
更没有人愿意蹲下来跟自己说话,毫不嫌弃的将自己这样抱着。
赵恨卿浑身僵硬,不自在的快要透不过气来,他轻轻推开方子羡,挪开了点位子,逃避着道:“大人,我身上脏……”
方子羡打断他道:“我不会嫌弃你。你也不要叫我大人。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亲人,你可以叫我叔叔,或者……舅舅。”